那個伴我行走天涯給我安穩給我家的清徐……
那個清徐他究竟是誰?
恍然間眼前這張臉似乎從未曾相識,而在如清峰的日出中傲然挺立的那個輪廓,那板著臉指點我練功的那人的模樣,卻與千百年前雪泠宮那位漸漸重合……
此種感覺由來已久,然若是從前我不過嗤笑自己妄念,這刻卻由不得我不去細究了……
是了,初初相識他便一眼瞧破了我以離珠草隱匿之身,可什麼蒼鷹如此了得,竟能一絲不剩地化去原身的氣息?
又有哪個魔花了若幹個千年爬上尊使之位,卻突然在某一日突然大徹大悟,不僅轉了性反了水,還有這般本事重又封印了檮杌?
原來從一開始不過是個天大的謊言而已,被火神封印的檮杌自然是由火神後裔來收拾,倒是我自詡聰慧卻一派天真的可以了……
我在這世間最後一絲溫存也被沒收了去,此刻只覺著恨到了極致,下手再無半絲餘情,提了“清徐”便往外去了。
玄羅門倒好生警惕,我不過片刻之前破了個封印,地宮外便集了好些門人慾要拿我。
我不耐煩地一皺眉一拂袖,神力勢不可擋,將攔在我跟前的全拂下懸崖去,直直便奔向浮生殿。
浮生殿還如我上回來過的一般樸素無華的,那時清靜的連個鬼影瞧不見,然今日卻有幾個仙童進進出出。
恰巧遠遠見那人匆匆走了出來,神情不豫,後頭跟著的仙童面色極是緊張。
我攜著“清徐”不偏不倚恰好在他面前落地,他猛地剎住腳步,一雙眼怔怔地望著我,竟有些蒼白的絕望。
腥鹹的海風拂動他的衣袂,似乎欲將他捲走一般。
我將“清徐”朝他一擲,他竟站立不穩後退了幾步,倒是立馬有兩名仙童搶了上來將“清徐”架開了去,持了劍護在他身前戒備著。
他同他們揮一揮手道,“你們都下去吧。”
仙童猶豫一會兒才應了,卻是遠遠地守著。
我笑一笑指了“清徐”,“師叔祖,晚輩不才,前幾日織雲神力的封印一解,眼神卻是不濟了,煩勞您幫忙瞧上一瞧,這個‘清徐’是否便是我相識的那個。”
他沉默著,我卻逼上前去,非要將他看穿了不可。如清峰上那些日日夜夜,他頂著那張魔的面具究竟掩蓋了多少虛情假意?
火神後裔,仙界駙馬,演起戲來竟如他的修為一般登峰造極,演得真真比我活著的萬餘年裡看過的任何戲班子還要逼真。然我倒不曉得我有何值得他這般費盡心力的。
他別開視線,睫毛微顫,“我本意不欲你知曉……”
我冷冷道,“若不欲我知曉,何不幹脆連你妻子菡萏也瞞得死死的,省得她整日整日地費盡心思地想著如何來鬧騰我。”
若非如此,消逝於天地之間時至少心中還能存著些念想,不至於這般絕情絕心地徹底。
只見他怔上一怔,頹然道,“確是我疏忽了。”
本以為我這顆冰封的心總也起不了波瀾了,卻不想因他這話竟怒氣陡升,“師叔祖的生活許是太無聊了些,才有這閑情逗著我玩。然未來這仙魔之隙恐要勞煩您這仙界駙馬多看顧些,您便別再疏忽了罷!”
他原就煞白的一張臉霎時全沒了血色,半晌才沉聲道,“好,我曉得了。”嗓子竟啞得很不成樣子。
他這般欺騙於我,直至此時此刻還要作出這番失魂落魄的樣子,也忒得可笑。
愈發可笑的是我,三百年了,自以為終能忘掉過往,卻不想再次愛上的竟仍是他,竟還會因他牽出那麼一絲絲的心疼。
“那便好。”我匆匆丟下幾個字便欲倉惶而逃,卻聽他在身後喚我,我回頭,卻見他低眉垂眸,神情很不真切。
“莫如,雪泠宮中,如清峰上,你都曾應了要嫁我的,如今還算數麼?”
可真是個天大的笑話,我果真也就熬不住低低笑出了聲,然這笑聲怎麼聽都有絲莫名的悽厲,“師叔祖怕是又疏忽了,三百年前紅繩已斷,如今……也罷……”
我將手伸至腦後握住發髻間的木簪輕輕拔下,青絲如瀑,淩亂地散在風中。
手中微一用力,木屑插入掌心染成幾分血紅,與那翠色映得熱鬧。
他怔怔瞧著我,浩海般的眸中一片死灰。
似是費盡所有氣力一般,手間斷作兩截的碧竹哐當落了地。如同我與他,本親密如連枝,卻註定勞燕分飛。
我慘淡笑一笑飛身離去,足下玄羅海依舊浩淼,與天際融成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