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仍在雪泠宮時,其實沒如今那麼多七七八八的念想,大致還能算得上是個性平如水安分守己的郡主。
然凡事總有例外。
猶記得在我九千歲剛出頭的某一年上,人間發生了件慘禍。
起因是被鎖在仙界降魔塔中的一隻蠱雕獸趁守衛鬆懈逃了出去,用它那一對巨翅在西海之上掀起了滔天巨浪。
西海龍宮毀於一旦,沿海的城鎮村落均被海水淹沒,死傷者無數。
西海龍王遣了蝦兵上了天宮求援,天帝震怒,派重兵捉拿。
然那蠱雕獸既能上天亦能下海,更奇的是下了海便蹤跡難覓。
且它從降魔塔中潛逃早有預謀,事先吸食了塔中其他許多妖魔的精元,已今非昔比。
是以戰了幾個回合下來,仙界不僅拿它半點沒轍,反倒折了好些天兵天將。
玄羅門本就是個六界之外的門派,當年的有風還是個不事仙界權貴兩袖清風的有風,然凡塵的閑事俗事他卻是管的不少的。
有日他一如往常坐在曲舟池畔的石桌旁看書,卻半晌不曾翻動扉頁,頗有些心不在焉。
忽地誥音鐘從極遠之處沉沉地傳了過來,僅有的三聲,是為戰敗的喪音。
有風皺緊了眉,拂袖一揚,西海之濱的畫面便躍然而現。
處處皆是殘垣,處處皆是斷壁,靜得唯有海風呼嘯波濤滾滾的聲音,卻聞不見一絲生息。
一個浪頭打了上來又褪去,留下一些人畜的屍首橫七豎八地攤在沙灘或礁石上,皆是腫脹地面目難分。
我那時不曾去過地獄,見了這修羅般的場面只覺觸目驚心,目瞪口呆直說不出話來。
有風修長的手又是一揮,那畫面便隨之隱去了。
他面色凝重地沉吟了半晌,“莫如,我得去趟西海。”
即便我成百上千年的不出門,然身邊唯一的仙婢妙華卻是個圓融的八卦性子,時常在我耳旁叨叨她在外聽來的各種風聞,以至於我這兩耳還不算閉塞,也曉得這回派出去的乃是仙界的精兵良將了。
若非慘敗,那誥音鐘又怎會輕易敲響?
可我是個極其缺心眼的,那一瞬間只覺得他是個救世主般的所在,英武得不行,眼裡冒著兩顆崇拜的星星便歡歡喜喜地送他離開了。
先時幾日我很是悠閑自得,該看戲便看戲,該困覺便困覺。
然一晃半月有餘,竟仍沒他的音息,這才後知後覺地憂心了起來,連戲都有些聽不下去了,只拿著那張塵世萬花鏡發呆。
有風他雖然是個上仙,且據傳聞是個極其本事的上仙,然這蠱雕獸將成千上萬的仙兵都打得落花流水的,想來也很不可小覷。
思及此我這顆很大的心終是重重地噗通了一聲,手一鬆連帶著塵世萬花鏡一同摔落在地,他此行當不會有危險吧?
一時間我如坐針氈,當時少不經事,也是個說風就是雨的主,來不及拍拍屁股便往西海去了。
這路途越到後半程,下方的景象愈是慘烈。於是我選了個受災較輕的村落飄然落下。
因了這處是近海一個地勢較高的小丘陵,是以周邊皆被海水淹了,村民背了包袱進退兩難,神色皆很是恐慌。
“娘,”身量未及腰際的小姑娘抱著婦人的腿瑟瑟發抖,一雙童真的眼閃著淚花,“爺爺說海裡出了妖怪,將下面鎮子裡的人都抓下去吃了,是不是真的?”
近旁年輕的男子抱起她來,將妻子一同圍在懷中,“阿玉不要怕,爹爹會保護你們......”
小女孩抽噎著,“可爹爹打得過水怪麼?”
婦人摸著她小小的頭,輕哄道,“爹爹是村子裡捕魚最厲害的,也是打獵最厲害的,阿玉忘了麼?”
我瞧著這一家人心中竟莫名一陣觸動,想起我那生了我便故去的娘親,想起我那不愛回家的父君,竟不由自主地現了形,對他們道,“我有法子帶你們出去。”
男子瞧我眼生,極是警惕地擋在妻兒身前,倒是個很有氣概的凡人。
我不以為意笑上一笑,隨手一指,他們一家三口便身不由己地騰空而起,皆是生生被嚇木了去。
“神仙,神仙來救我們了……”
不知是誰先高呼了一聲,惹得我很是受矚目,而後人潮滾滾向我湧來,洶湧得很,似是要將我淹沒一般。
不一會兒我便被擠得七暈八素的,只得將自己提到半空中透口氣,卻不想下邊的人群見狀愈加沸騰,堅定我是他們常拜的那觀世音,齊齊向我跪了,紛紛哭道,“救苦救難的菩薩啊,帶我們離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