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囿禁京都結英義,對質都堂說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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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半月一過,祁寒雖得了一定的自由,可以四處走動,但近衛們卻看得極緊。相府防衛森嚴,加上他並無可以信任之人,因而無法聯絡上趙雲,更別說要離開許都,前去尋他了。
這日復一日,思念愈盛。他漸漸覺出了焦慮不安,但卻又無計可施。山長水闊,就不知趙雲他們到了何處。
祁寒耳目閉塞,唯一得到的訊息是,趙雲與浮雲部的人馬還留在徐州,並未隨同劉備入京。或是為了避嫌與劉備的關係,或是另有打算,他卻無從得知了。
從徐州回來之後,曹操的頭風病發作得越來越頻繁,脾氣也變得極壞,陰晴不定的,難以捉摸。一次,丁夫人因為曹昂,又與曹操爭執起來,誘得他頭痛發作,曹操一怒之下,竟然一改從前的容忍恩寵,將丁夫人發回譙縣老家去了。
祁寒驚聞之時,丁夫人已經拾掇好了行囊,將要出發。
見丁夫人一臉淚痕,祁寒不免有些難過,便想去勸曹操,卻被丁夫人攔下。
丁夫人一臉肅重地告誡他,絕不可再拂逆曹操,觸其逆鱗。自從祁寒在祈谷壇放走了刺客,曹操對長子的感情便似受了衝擊。何況他近來頭風發作,更是易怒,惹惱了他,後果不堪設想。祁寒無法,只得一一應下,任她擁著自己,好一通寬慰。
丁氏這一走,祁寒身邊可用的人就更少了。
回京以來,曹操一直監控著他的人脈交際,雖然沒有廢除他世子的名號,但卻已經把他打壓到了泥底。外人都知道曹昂失了寵,對他避之不及,唯恐從往過密,遭到牽連。祁寒倒不在意這個,他更擔心無法及早抽身離開。
幸虧司空劉曄性直,又與曹昂素來交好,也不嫌他失勢,倒是三天兩頭就便往相府裡跑,給祁寒解了不少煩悶。
劉曄心思活泛,見他終日孤單無聊,每次來便都捎帶上一堆的年輕同僚。其中以京中的侍郎王子服和昭信將軍吳子蘭二人,最得祁寒喜歡。
他們四人年紀相仿,又都是豪放直爽的性情,更兼博聞強志,學識淵博。每聚在一處,便是把酒言歡,談天說地,海闊天空地聊些遺聞軼事,倒也十分得趣。但祁寒心中有所掛牽,又受制一隅,便不似面上看著那般喜悅。他與劉曄等人著意結交,卻是帶有一定目的性,希望從中尋得一名可以信賴的友人,託其聯絡趙雲等人。
雖然目的不純,但卻也是真心相交。
祁寒投其所好,將曹昂生前最愛的一柄寶雕弓,贈予了吳子蘭;又派人給嗜酒的王子服送去三桶蘭陵美酒。至於劉曄……這位幾乎是不請自來,每天都會定時來報道的——只因在高談闊論之際,劉曄突然發現曹世子竟然擁有驚人的創造力。每多奇思異想,新鮮至極,他聽了都深有裨益,於是將祁寒引為畢生知己,恨不能天天抱著自己發明器具的圖紙過來,與祁寒商議如何改造這些攻城守城的器械。
祁寒無奈之下,只得給他畫了幾張草圖,讓他自己去琢磨後世那些個經典的器械裝備。譬如十.字.弩、步人甲、呂公車等等。劉曄如獲至寶,每次都兩眼發光,抱著圖紙飛奔回去,準備慢慢研究。有一次,祁寒多飲了兩杯,甚至還跟他提說了一下火藥的威力和製造原理,聽得劉子揚是目瞪口呆。然而這些東西,他最後能研究到什麼程度,就不是祁寒關心的了。
如此又過了半月,某天黃昏,曹操似乎終於消了些氣,在議事堂中召見了祁寒。
臨行之前,祁寒對鏡自照了半天,默默將一應袍服玉弁收束齊整,生怕錯漏了哪裡。
紺縹深衣,雲履皂墨,腰間繫著青灰螭紋帶,正中間兩枚掐絲珊瑚銅釦,嚴絲合縫,勒出纖細的腰線。末了,在外頭披上裘袍,繫好頸下絛帶,鏡中便現出長身玉立,毫無瑕疵的俊美青年來。
祁寒望著這張與前世七八成相似的臉,心中驟然有些沉重。去見曹操,說不緊張那是假的。興許他馬上就會面臨冗長的質問,嚴厲的責罰——這些日子,他為自己做下許多的心理建設,也想好了說辭,但事到臨頭,卻仍不免擔心。
按下思緒,祁寒深深吐納了一口氣,跟隨侍從往議事堂去了。
明堂恢宏寬闊,斗拱森嚴,闕簷高聳,四壁清一色的厚實枋木門柱。祁寒一路行到門口,兩名黃門侍者還未通報,便聽裡頭傳來曹操勃然震怒的聲音。
“……荀文若,你、你安敢如此!”
祁寒眉心一跳,暗想:“這是在罵荀彧?可是稀奇了。”腳步一頓,朝門口的黃門擺手,示意他噤聲。
裡頭接著傳出一陣銅器墜地的悶響,顯是曹操生氣拂落了案頭的器物。
“初平二年,你二十九歲,自袁本初處來投我,我將你視作上賓,以你為司馬。旁人皆猜疑你、詬病你,我卻告誡他們‘荀文若就是我的子房先生,誰若敢誣陷他,便是辱我曹操!’……多年來,我待你不薄!卻不想你今日竟敢當眾詆譭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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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落砰的一聲,桌案被重重拍擊了一下。
這聲落下,內中一片沉默死寂,祁寒心念電轉,察覺到裡面似乎只有曹操和荀彧二人。
下一刻,便聽荀彧道:“主公恩沃,彧一日不敢或忘。但今日所言,句句都是為了主公打算。”
曹操怒道:“你還敢說!”
荀彧道:“正因今日廷中無一人敢違逆主公,說一句主公的不是,彧才不得不挺身諫言,甘冒不韙,勸告主公。”
伴著荀彧的話音,堂中響起輕微的踱步聲。祁寒心頭暗自佩服,這荀彧的膽子可真大,伴君若伴虎,曹操都氣得拍桌子怒吼了,他還敢直言不諱,當真不愧良臣。但卻不知道他二人是因為什麼,鬧得言語齟齬,如此地不快。
卻聽荀彧邊踱步,便道:“初平四年,公過取慮、雎陵、夏丘,一路屠城,殺數十萬人,所過之處,雞犬不留,泗水為之阻流。興平二年,公大破張邈,旋即屠了雍城……如今白了呂布,竟然又屠了彭城……如此有傷天和,兇酷殘暴,豈是明公之道?”
荀彧憶起所屠城池的慘狀,彷彿見到了那數十萬奔逃哭叫的百姓,推擁滾撲,屍骸遍地,千萬房屋為戰火焚燒,雪滿平野,盡染赤血的景象。他的語聲越發沉痛下去。
他話音剛落,便聽曹操道:“逆城不服天威,累我損兵折將。賊將困我愛子,又害死我的義子阿酥,如何不能大大洗屠一番?正好教他們知曉我曹孟德的厲害!欲平天下,必先清流肅毒。即使生民惴惴,但餘威震懾,才能令後來之人不敢再反我。”他微微一頓,又道,“文若,你之宏願,我何嘗不解?無非是侍奉明主,蕩平天下賊寇,還大漢一個清平安穩的世界。這又何嘗不是我之夙願?但想要海晏河清,則必先要流血漂櫓,你須有這個覺悟……”
荀彧乃是漢室忠臣,奉曹操為主,只因他足夠賢明愛才,又以他有能力征服天下,此刻聽他如此論調,一時竟找不到話來反駁,登時怔住。
似是不願再繼續下去,曹操忽地拔高了嗓音:“子修,你還要聽到何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