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寒一驚,心頭觳觫一抖,連忙捉起裘袍轉至門前,邁步跨了進去。
荀彧沒料到大公子竟還有聽牆角的習慣,本就緊蹙的眉峰登時挑了一下。曹昂既然來了,他正好藉機脫身。荀彧如臨大赦,連忙朝曹操拱手行禮,默然退行出去。
出門之前,他正與祁寒擦肩而過。
荀彧心思忽動,突然朝祁寒耳語一句:“……公子,你若有空,請去看看奉孝。”
祁寒不明所以,眨眼疑惑地看過去,卻見荀彧低垂著頭,不動聲色,腳步匆匆地退出了大殿。
“孩兒……見過父親。”
一個多月,祁寒早將曹昂的記憶通閱了一遍,雖不說事無鉅細,但關鍵的地方還是不敢疏漏的。譬如此刻,他將禮數做得非常周全,連行禮的姿勢也分毫不差。
勁腰微弓,平肩正背,臂如含鼓。足閒二寸,端面攝纓。瓊樹般玉立的身姿,分毫也不搖晃,低垂眼眸,面色誠摯。
這般良久,也不見曹操說話,祁寒額頭漸漸滋出一層細汗來。
執禮的雙手,也開始微微顫抖。
曹操的手撫著下頷,正坐於墀級之上,一臉似笑非笑,漫不經心般看著他。
就在祁寒快要支援不住的時候,他出聲了。
“坐吧,子修。”
沉沉的嗓音,較之先前的震怒,顯出了幾分慵懶的性感。
祁寒低了頭,往他右手邊上坐了。這一動作,袍披進風,才覺出後背上一脊的冷汗。
曹操笑道:“半年不歸,你便與我這般生份了?”語聲忽變,帶了些冷峻,“你——抬起頭來罷。”
祁寒心頭一震,呼吸莫名有些失律。曹操的氣勢委實太強,那沉甸甸近乎實質的威壓,使他喘不過氣來。
祁寒下意識地穩住心神,深吸了一口氣,方才抬起下頷,不偏不倚,朝曹操望了過去。
“孩兒不敢。父親……始終是父親。”
祁寒口喉有些發乾,拘束地措辭著。
曹操不語,抿著薄唇,盯住他那一雙黑白分明的鳳眸,看了良久。久到似要從中窺出一朵花兒來。
半晌,他輕輕嘆了口氣,面色微有疲憊。
“子修啊……”他聲音沉沉,“你在外頭,到底經歷了些什麼?那夜,淯河寨裡你受傷沉重,又是……如何痊癒的?”
他曾親眼見到張繡的將士刀箭齊發,加諸在自己長子身上……
而那時,他卻騎著曹昂讓出的大宛良馬,逃之夭夭。
那一幕血腥刺目,曹操這一生都不願意再去回憶。因此回京以來,他強忍著怒氣,卻沒有立刻提問曹昂,不僅僅因為曹昂的忤逆氣狠了他;也因為那件事,令他心中有愧,只要一見到曹昂,就會起那個棄子逃亡、形同懦夫般的自己。
曹操的內心非常矛盾。明明此次揮師東進,討伐呂布,也都是為了救回曹昂,可當他將人帶回許都,卻已是不願意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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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寒道:“孩兒醒來時,被一個異人所救。他名為董奉,世居南陽,四處行醫。”
他並不談被救的細節,任曹操自己去想象。
曹操沉吟不語,只盯著他的眼睛看。祁寒心頭髮寒,卻也只得再往下說,“不知為何,也許是藥物影響,孩兒醒來之後,就只記得自己名為祁寒。那董奉不知道孩兒身份,指引我往幽州去投奔公孫瓚。孩兒一路到了北新城,為嚴紀將軍所用,使計擊退了袁紹和烏桓的聯軍。後又輾轉來到徐州,結識了呂布等人……後來回了許都,才聽母親說起,原來父親是被人矇蔽,以為呂布軟禁孩兒……”
“失憶?”曹操要笑不笑地看著他,忽一擺手道,“這些容後再敘。你且先告訴我,那一日,你為何要以死相逼,要挾於我,放走那名賊子?莫非……我的孩兒,竟然勾結了刺客,想要謀權弒父?”
他話音落下,一雙細長的眸子便閃動著危險的光芒,一瞬不眨地望著祁寒,眼角的白漸漸氳上了一層紅色。
那是殺意……
祁寒脖頸一寒,竟陡然生出一抹心酸的情緒。他唇瓣翕合,囁嚅道:“父……父親……我沒有……”
那一絲酸澀,是曹昂殘存在體內的情感……一份對曹操赤誠的孺慕。
曹操見他唇色泛白,眼神微微一閃,但旋即又沉了下去。
祁寒知道曹操多疑,卻不想他的性情竟如此複雜,令人捉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