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這個城市後的沈名棟,沒有給自己調整時差的機會,他的睡眠一向都淺,習慣成自然,白天黑夜的,神經系統遲早會自動顛倒過來。
這些日子以來,似乎每天都很忙碌。
黎妍卉時不時的纏著他,或電話,或登門,或逛街,只要自己有時間,他都一一應允了;跟“停棲城”的另外兩位合夥人程文錦和程墨姌兩兄妹及一眾兄弟好友聚了一餐,算是接風宴,老友相見,氣氛燃燒得猛烈,他是主角,自然是被灌了不少白的紅的酒,到最後也不知道是誰把他扶進房間睡下的;在辦公室裡白天黑夜也不知坐了幾天,接洽了幾位新進的高層,象徵性的翻查了幾本賬目,初步擬定了一個新的營運計劃;心裡幾經徘徊掙紮,還是獨自一人開車去了郊外的公墓地,拜祭了家裡的兩位老人,卻又沒什麼話說得出口,靜默的抽了幾根煙,站立了二十幾分鐘就道別轉身回了,只是沿著蜿蜒的石徑小路走下來時,腳步沉重得難以邁開,心頭更是一陣猛過一陣翻滾,不得安生,他只得停駐在半途回轉身去,視線黯然遙望,悶聲說“爸媽,聞聞我會繼續找的……”然後就逃似的飛奔而下,不敢再逗留一分一秒,他即便是個男人,三十二歲已經足夠的成熟理智,卻也不敢貿然再深陷於過往泥潭溝壑中。
這些個最為日常的再也普通不過的一件件事情,零零散散的消耗了沈名棟回國後這一個多月的時間,該做的能做的,他都一一盡心盡力的去做了。只是心裡面最最想釋懷的一件事情,卻是至今都不敢再前行半步,這麼一個大男人,竟然也會有如此躊躇怯懦的時候,想來是極其可笑的,也是可悲的。
沈名棟如今早已再次攀上了他人生的高度,相應的金錢權勢名望自然蜂擁而至,以他的手段跟魄力,還有一切的外在勢力,想要得到什麼並非難事,只是取決於想與不想之間的一個權衡利弊而已。
就拿當下來說,對於簡沁,沈名棟不想動用任何的陰謀手段,那樣太骯髒,不光會玷汙了流於時光中的那一份深愛之情,同時對她這樣自尊自傲的一個女人來說,也是一種極大的侮辱。
他悲哀的想,即便是費了心力強取豪奪得到了的,恐怕也只是一具空了心的軀殼,以他對她的認識,只要是她不甘願的,她寧可玉石俱焚同歸於盡,也不願委屈了自己。
是的,簡沁就是這麼一個人,她有理智有頭腦,也有足夠的冷靜和聰慧,但也終究只是一個女人而已,感性是天賦,善良是本能,如此,所以就算是她再要強再逞能,也有太多不盡如人意的事情,無可奈何無能為力的時候。
那麼,一旦超出了她心理承受能力的極限,她就會如同流星般眨眼間快速的跌墜,沒有任何的理智可言,一個冷不防,沖動之下就會走上極端,俗話說剛者易折,用來形容簡沁一點都不為過。
當年的沈名棟就已經明確的看透了這一點,簡沁這一個人,就是太真了,她信了你,就甘願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毫無保留的展露在你的面前,絲毫不曾防備,她所需要的,就是你全心全意的疼愛和擁抱。
沈名棟自己很清楚,與這樣一個純粹的簡沁相比,他並不是什麼好人,他是帶著目的去接近她的,卻是偏偏世事弄人,將恨意轉化成了愛意,遠遠超出了他對自身的一個掌控範圍,這一顆心就再也不聽自己的指揮了。
他所能做的,就是帶著自己這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不言一句,倉皇逃離,他怕只怕自己再多待一天一小時一分鐘,簡沁就會知道所有的真相,然後在他面前絕決的毀掉她自己。
她一定會點點頭笑著跟他說:“你不是恨我嗎,那麼這樣的一個結果,你滿意了?”眉目輕挑,笑意淡然,但也慘烈滲人。
原來沈名棟也有這麼害怕的時候,愛上了一個人,就有了致命的軟肋,他寧願她不明真相的把他當成負心人恨他,也不願她知道他自始至終都是欺瞞和謊言,一個無恥的戲子。
傷一個人,最致命的不是肉體上的折磨,而是傷心。
簡沁的堅韌,可以對那些個不光彩的爭名奪利而中傷陷害她的人,一笑置,因為高傲如她根本就不曾放在眼裡過。
卻未必容得下她親自敞開了心門親手迎著走進來的人,對她的欺騙和隱瞞,因為她是動了真心的,她所求的就是別人同等的真心,不是富貴榮華,不是錦衣玉食,她只要他的一顆真心,然而偏偏他的心,從一開始就是假的,他什麼都許不了她。
他就只能放開她,他的離去,是護她安好的唯一方式了。
沈名棟當年是這樣說服自己狠了心的出國的,他以為不再相見的兩個人,就算是有再深的愛意也敵不過時間的變遷空間的阻隔,大千世界,芸芸眾生,遠了也就淡了,淡了也就化了。
但事實是,他天真了,身體遠在美國的這四年多時間,心卻是一直的停留在了這個城市,這個女人身上,他想不明白簡沁為何會有這般強大的吸引力,真是致命的。
時至今日,如是,失了心的人,就連痛苦都是麻木的,好似行屍走肉一般。
沈名棟承認自己依舊是深愛著簡沁的,況且杜影雲也絕不是什麼對的人,自己為何就不敢再拼一次,就此奉上自己的誠心誠意,去贏回她的心,他真的沒有時間再停滯不前了,不能再讓杜影雲有傷了她的機會。
簡沁家所在的這一個已經有些年代的老社群,也已經習慣了這輛近千萬元級別的豪車在黑幕合起的夜晚進進出出,沈名棟似乎把這裡當作了打發寂寥時光的好地方,一坐就是幾個小時,偶爾是一整夜。
他在等什麼?等簡沁回家來,他想好好的跟她說幾句話,兩個人都平心靜氣的;他想道歉,為那一個初見的夜晚兩個人言語相左的不歡而散,為他四年前慌亂了心神而不敢再面對她的不告而別;其實,沈名棟就只是想跟她說說話,說什麼都好,只要她願意跟他見面,願意在他身邊停留,無論怎樣,都好。
杜影雲離開後,沈名棟又在車子裡坐了很長的一段時間,愣愣的看著樓上的那個視窗,燈滅了又亮起,亮了又熄滅,一次一次的折騰,驀地,終於重新陷入黑暗中,久久都不見外散的光線亮起。
他的心一頓,她終於安然入睡了,那就好好的睡一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