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是天使折下的翅膀,因為它實在是太過美好了,白淨,純透,柔美,優雅,然而,它又是高傲的,冷冽的,恣意灑脫,極具個性。”
簡沁一步一步倒退著,眸光清亮,抬頭看向落雪紛飛的夜空,嘴角一直都上翹著,她的快樂總是來得特別的容易。一手牽拉著沈名棟的手,另一隻手,攤開於兩人之間,任性的連手套都不肯戴,已經凍得泛紅僵硬,看雪花一片片的凋落於手心,然後遇上了溫度,融化成水滴,整個手掌都濕漉漉的,使勁的揮灑幾下抖落水滴,又一次攤開手心去接飄落的雪花,周而複始,樂此不疲。
沈名棟看不下去了,一句“玩夠了”就一把抓起簡沁那隻已經凍僵了的手,揣進自己的羽絨衣口袋,簡沁被他拽得踉蹌,倉惶轉正了身子,終於與他並肩了,沈名棟卻是若無所覺的大步向前邁開,搞得簡沁邊嘴裡喊著“喂……喂……沈名棟……”邊慌亂的調整自己的雙腳跟上他的大腳步。
哪知沈名棟愣是裝作沒有聽見簡沁求救似的,竟然小跑了起來,氣得簡沁直跳腳,偏偏手還是牢牢的被扣鎖在他的口袋裡,一時恢複不了自由身,無奈就只能跟著他的步調跑了起來。
沈名棟開始之初還能強抿著唇角掩飾笑意,目不斜視的盯著道路的正前方,全然不顧及簡沁差點站立不穩的晃蕩身子,卻不想漸漸暖和過來的那一隻小手,在他的衣袋裡面大掌的禁錮下,仍是不安分的扭動搔癢使壞。
但簡沁越是一個勁的想要掙脫出來,沈名棟的手掌就捏得越緊,兩個人一路慢慢的近百米跑下來仍是暗暗的互相較著勁。到最後還是簡沁先妥協放棄,極不情願的“哼”了一聲,指尖轉瞬安分了,不一會兒,也不知道這兩人是誰先張口大笑了出聲,一時竟都笑得彎著腰直不起身子來。
多年後的這一個聖誕節的淩晨,沈名棟開著車,鬼使神差的在他們曾經牽手走過的一個個地方繞圈,想起當初的一幕幕,嘴角還是會不自覺的上揚,微笑,這時候的他,神色是怎樣的柔和溫潤,恐怕連沈名棟自己都無從知曉,他原來還能這般的笑著,狀似漫不經心,周身卻是覆上了層層疊疊的斑斑閃閃的光圈,回憶,原來也可以是這般動人心絃的。
這三十多年的人生路,沈名棟從來都不覺得自己走得有多順暢,一顆心一直提著,在風雨中飄蕩,無處可以真正的棲息安頓。
自他懂事以來,印象中父母都是早出晚歸,把所有心血精力都一股腦的傾注在了自己一手創辦起來的公司裡,對他這個親生兒子的關懷疼愛照顧卻是少之又少。
媽媽沒有輕聲細語的呵護,爸爸沒有語重心長的教導,孩子氣調皮搗亂犯了錯,換來的是厲聲斥責打罵,賭氣時逃學叛逆終日混跡,換來的是冷言冷語奚落嘲諷。
這一個家不是家,是禁錮的牢籠,沒有一絲愛意,只有一身的銅臭味。
沈名棟硬是發起了牛脾氣,鐵了心的我行我素同他們對抗到底,最後事實證明在他的父母雙親眼中,他們的兒子還是金光閃閃的錢財來得重要,他們以為只要給孩子衣食無憂的生活和一大筆金錢堆築起來的安全感就足夠了,是的,他們以為,多麼可笑的自以為是。
後來公司終於日漸昌盛起來,妹妹降臨的時機剛剛好,她一出生就是他們手心裡的寶,所有的歡聲笑語都是圍繞著這麼一個小嬰孩的。
沈名棟也不過十來歲而已,他是真的想不明白呀,同樣是他們的孩子,為什麼父母雙親的這一份柔軟疼愛之情卻從未曾饋贈於他,什麼是父愛,什麼是母愛,什麼是家人,什麼是親情,他體悟得少之又少,彷彿無從知曉。
那時尚且年幼,也無法分辨什麼是妒忌,什麼是羨慕,只是自己的心裡頭,每一天都不怎麼好受,一直都沉沉悶悶的,對誰都不親厚。但是對於自己的這一個妹妹,是自己親眼看著她一天天長大的,咿咿呀呀的,或哭,或笑,學著說話,學著走路,奶聲奶氣的叫他哥哥,對他眯起眼嘻嘻的笑,搖搖晃晃站立不穩的小身子。
縱然沈名棟當時並不太懂得如何在言語上表達自己的疼愛之意,卻不時的守候在側,若是小人兒跌倒了摔了跟頭,他準是最先察覺跑上前去護著的。
但就是這麼一個日夜掛念在心被他守護著慢慢長起來的人兒,教會了他去愛去付出,好不容易過上了幾年稍稍溫馨和樂的日子,終於是融進了正常人家平凡生活的場景。
但是,後來呢?
後來,一場劫持,一場追逐,碰撞,翻車,爸爸逝世,媽媽瘋癲,小妹失蹤,他終究是又被命運退回到了獨自一個人的境地,這一次真的是孤寂落寞,形單影只的了。
以前是有家的,至少家人都在,至少還能心存幻想,再說後來也終於是真正的像家了。短短幾年那樣的圓滿的時光他已經是上癮了的,卻又在那麼一瞬間顛覆得面目全非,毀了,真的全都毀了,就那麼短短的一瞬。
全城乃至全國都轟動的一起悲劇事件,誰都當只是意外,就是他們一家偏偏運氣差,偏偏就湊巧碰上了這麼一檔子事。
怎麼處理的,怎麼判定的,所有細節都無從知曉,幕後那一隻無影的手全盤操縱了一切,層層關卡隨手輕輕一拂,所有翻湧的波動就平歇了下來,隱淡了去。
沈君耀原先在世的時候也是一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風光人物,只嘆世事無常,只道樹倒猢猻散,伯父沈君天是那般自然而然的接手了“沈氏”集團,沒有人跟他沈名棟這麼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年輕,這麼一個最直接的受害者真真切切的商談過任何一件事情,所有都是沈君天一手獨斷的,旁人毫無猜忌反對之權。
一個家庭,無妄之災,好端端的就這麼覆滅,又轉瞬樹停風止,一切都歸於平靜。然而這所謂的平靜之下,沈名棟心裡頭壓抑著的又是一種何等的悲憤,只因年少時,無能為力,唯有深夜捶胸頓足,暗自飲恨罷了,兩行淚,混著血,生生的嚥下去。
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風雨,一個人走過的路,會深埋進他的靈魂裡,一生一世都相伴。
沈名棟長大成人之後,就以一個男人的方式,取回了本該屬於自己的東西,曾風光近十年的沈家伯父沈君天鋃鐺入獄度晚年,不管是罪有應得還是罪不至此,這就是沈名棟想要的,他只要一個直截了當的結果,不會浪費時間去細細斟酌一個合理的量度出來,只當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而已。
看吶,初時的沈名棟就已經是這般得鋒芒畢露,手段了得,內心深處醞釀了這麼些年的狠戾無情在這一件事情上,更是體現得淋漓盡致,毫不遮掩,甚是光明磊落。
沈名棟年少老成,他有抱負有理想,有頭腦有智慧,有說幹就幹的膽魄,所以坐擁如今這番盛世光景是必然的。
日積月累,年歲漸增,資歷深厚,他下意識的把自己包裝成了一個溫潤如玉的君子,寬厚,沉穩,永遠的笑意迎人,以禮相待。
只是每當夜深人靜之時,才會恍然發覺原來要把自己最完善的一面展現出來竟是這樣的累,這就是所謂的偽裝吧,但為什麼他就是偏偏裝上隱了。
沈名棟的心裡隱藏了太多的秘密,背負了太多的厚望,積壓了太多的累贅,他想要做自己,卻又常常身不由己,縱然能夠揮金如土,呼風喚雨又如何,他其實是連自己的這一顆心都沒有辦法擺平,他有什麼資格去享受愛情的甜蜜,家庭的溫暖,倘若再次得到,他是否真能夠好好的去珍惜去守護這一顆璀璨的珍寶?
這一個問題,沈名棟問過自己很多次,反反複複。
答案已經有了,他要她,但是他是否有這樣的能耐,護她一生安好?他又遲疑了,原來他還是會害怕。
簡沁不同於一般的女人,她要的一向都不是物質和麵包,她就只求一顆真心,這個社會上每個人都有心,然而真心卻早已被世俗同化汙染了,少之又少。
就拿他自己來說,他的這一顆心,其實就一直在演戲,隨時隨地因人因事因物,變化不停,終於等到某一個時刻,想要把這一顆心全然交付的時候,卻發現它早已被染得看不出最初的那一腔血紅了。
有時候就是這樣,連自己都已經分辨不清真真假假,這恐怕真的是最大的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