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內陳書格排排, 偌大的殿中十分寬闊, 幾根朱紅色巨柱立著, 金龍迴旋盤繞而上,一條條栩栩如生。
秦質站在書案前頭幾步安靜立著, 神色泰然自若,頗有一番隱世之人的做派。
皇帝比之以往蒼老了許多, 布滿皺紋的手拿著一側極為破舊不堪的書卷一字一句細看過後, 才看向秦質, 言辭之間頗為信重, “國師可確定這藥引子是真的?”
秦質伸手作揖, 朝服微微有些褶皺, 顯得他氣度沉穩,眉目清澄,斯文之中不失嚴謹肅然,“回聖上, 此古書傳說是仙家所留,臣先前便是按照這書上的法子製得回生丸, 觀測其中效用, 必然不可能有假。”
皇帝聞言往前翻過幾頁, 果然見到了他口中所說的回生丸製法, 先前鬼門關前走了一遭, 宮中禦醫皆無辦法, 唯有秦國師的藥丸起了效用, 現下自然是無比相信他的話, 只這藥引子卻要從他親生兒子身上取,未免不好辦……
皇帝眉間的痕跡越發加深,思來想去又是一陣重重的咳嗽,險些連肺都咳抖出來。
一旁的大太監立刻端了唾盂過來,又上前輕輕替他拍背順氣,好一陣忙活。
秦質卻靜靜站著,不多言關切,也不多言勸說,彷彿所有的一切都是皇帝自己作主的事,與他並無關系。
皇帝咳過之後越顯面色虛弱蒼白,終是扶著胸膛下了決定吩咐道:“去將太子給朕宣來。”
“喳。”大太監連忙拿著手中的拂塵,快步往殿外頭走去,急聲吩咐外頭的太監。
沒過多久,太子便進了禦書房,一抬眼看見秦質站在那處,倒也沒怎麼意外,步履端正提步上前對著皇帝請安,“兒臣請父皇安。”
皇帝聽聞這一句頓了許久,半晌才開口道:“平身罷。”
待太子起身後,皇帝看著眼前早已長大成人的兒子不知該如何開口,只得拿過書案前的古書,遞給一旁的大太監,看向太子緩緩道:“你先看看。”
大太監雙手捧著書,垂首彎腰地走到太子面前,將手中的書遞上。
太子還未接過書便看見了上頭長生不老四個大字,他眉間微微一斂,從善如流地接過了書,認真看著,此中雖寫著長生不老之術,可字裡行間卻是血腥殘忍、毫無人道的邪惡之意,尤其是那挖心掏肝的藥引子歹毒無比,分明就是邪魔外道!
太子一看到此處心中已然明瞭,抬頭目光沉沉地看向秦質。
秦質神色平靜站著,看向太子神情依舊泰然,薄唇微啟,如同討論尋常之事一般開口相問,“殿下覺得此術如何?”
太子本就不喜這種邪門歪道,面上已不悅,言辭冷冷不認同道:“裝神弄鬼,無稽之談。”
秦質聞言沒什麼大反應,只溫和道:“古法有記,還請殿下切勿妄言,免得惹了天怒,招之禍端。”倒真像是出世悟了一般,話惹得皇帝面色肅然。
太子才暗道不好,這秦質好生重的城府,連父皇這樣疑心極重的人都被他瞞了去,一時心中驟沉幾分。
秦質手斂在袖中,彷彿在說一件稀鬆平常的事,“這是唯一能幫聖上的法子,殿下往日孝心可謂感天動地,如今有了法子為何不是試一試?”
這話可是誅心之言,太子若是回答不願,那便在皇帝那處惹了嫌隙,往後父子情分沒了照樣是一個死字;可若是答應了,挖心掏肝之後也是一樣的結果,這根本就是置他於死地。
而太子在意的卻不是這些,而是秦質的妖言惑國,而他的父皇竟然還聽信這般荒謬之言!
他當即一撩衣擺重重跪下,“父皇,此書根本就是荒謬之言,道家仙法根本就沒有長生不老之術,即便有也不可能是這般慘無人道的煉藥之法,這書萬萬不可當真。”
皇帝聞言卻一言不發,這沉默之下的個中意思已然極為明顯。
太子見狀如何還不知曉,他一顆敬愛嚴父的心被一下凍住了,涼得發寒,殿內金漆雕龍的寶座上,坐得是高高在上掌握生死的君王,而不是少時教他寫會第一個字,將他背在肩上與他玩鬧的那個父皇了……
他直覺現下就是一個荒謬的夢,只想要快快醒來,而不是去面對這個為了長生不老,而要弒殺親子的人。
秦質緩步走到太子面前,斂在袖中的手微微伸出,俯身拿過他手中的書,薄唇輕啟,語調溫柔,“太子殿下還是不要再為難聖上了,您的所有是聖上給的,現下不過只要回一樣罷了,不是嗎?”這話看似再說通太子,實則是在說服皇帝。
果不其然,此話一出皇帝不再猶豫,看著太子毫無愧疚,慢聲道:“姑嵩,事以至此,你回去好好想一想,就當是為了父皇的大業,朕會給先皇後和你加封諡號,好讓你們母子二人流芳百世,永遠記得你的功。”這話也不過是面上漂亮罷了,說是讓太子好好想想,其實這事已然板上釘釘,不過是早些與他說,讓他心裡有個準備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