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 倒是孤有口福, 能得國師親手煮茶相迎。”太子上前一撩衣擺屈膝坐下,姿勢端正儒雅,言行頗具天家氣度。
“殿下謬贊。”秦質隨後坐下, 伸手提起溫熱適中的茶壺沏滿茶盞, 斂於衣袖中的手微微伸出, 一手執茶盞, 一手斂衣袖, 有禮有節放置於太子面前。
太子伸手端起茶盞便飲了一口,毫無芥蒂認真品茗, 彷彿眼前的人是友人, 而不是禍亂朝廷的亂臣, 也不是危機他位子的敵人。
須臾過後,太子放下茶盞, 眉眼一展如同友人閑話家常一般笑言, “你還是一直未變, 喝茶只喜歡這一涉春。”
秦質卻一如既往地疏離,唇角噙一抹的清淺的笑,“殿下好記憶, 這麼多年還記得微臣的喜好。”
太子抬眼看向他, 語氣微變, “你於飲茶之事確實未變, 可旁的卻全改了, 孤記得, 你年幼時曾說過家國天下,先有國才有家,那時你掛心社稷,連孤都不及你一二,可惜家中一場變故,倒叫孤再也不認得你了。”
秦質聞言波瀾不驚,“臣也覺殿下變了許多,少時醉心修仙之道,如今倒關心起國家社稷這些俗內之事。”
“孤既然坐上了這個位子,享受這個位子給予的所有,自然要付出應有的當擔,這些若換作尋常子民也會去做。
孤記得你剛剛入宮侍讀也是如此,年紀那般小便已然在眾臣之子中脫穎而出,叫孤很是敬佩,後頭知曉了秦夫人,弱質女流卻有這般胸襟將兒子教得這般好,著實叫人欽佩,如今卻恍若隔世……”
秦質淡淡一笑,言辭頗有幾分輕諷,“教得好又如何,還不是教到一半便不管了,連識人的眼睛都沒有,還談家國天下。”
“自古家事難斷,我不知秦大人為何如何所行,但作為一個父親他確有不妥之處,可並不是每一個父親都是這樣,你現下這般所行,只會讓更多人家分散、生死相隔……你這樣,又叫秦夫人如何看你?”
秦質似笑非笑,言顧左右未接話頭反問道:“看來殿下很替聖上掛心天下,不知聖上可會掛念殿下的孝心?”
這話暗指天家無情,太子又怎麼可能聽不出來,可他心中半點不認同,“父皇待我不同以往的天家涼薄,我們不是君與臣,而是真正的父子。”
秦質眼眸微轉,不由玩味一笑,緩聲道:“這般看來聖上似乎在殿下心中頗為重要,這父子情深倒叫微臣羨煞,只不過微臣突然頗為好奇殿下在聖上心中又有幾許重?”
太子聞言看向秦質,看似神情未變,可眼底已有些許不同。
周遭和煦的氣氛一下凝固,氣氛頓時劍拔弩張,壓得人透不上氣來。
太子滿身頗有在位者的氣勢威壓,言辭肅然道:“孤的父皇是孤的天,也是天下子民的天,倘若你執意如此,日後必然落不得什麼好下場,你不為自己著想,不為秦氏一族著想,也該為白姑娘著想,畢竟她往日在暗廠所行的事,隨意一樁都能要了她的性命。”
秦質聞言眼睫輕垂,眼神莫測,片刻後他忽而眉眼一展,輕輕笑起,“殿下為了聖上可真是苦口婆心,連女人都用上,這倒是難得之事,殿下既然這般篤定聖上上您的天,那不如我們就看看殿下的天會不會突然……塌了。”
太子聞言眉目漸深,看著他一字不言。
氣氛驟然靜下,水榭之中只餘微微風過,偶有風過湖畔拂起絲絲波瀾,這處靜得彷彿沒有人一般。
屋簷上頭傳來極細微的聲響,一隻鳥忽然一聲啼叫,似受到了驚嚇一般猛地飛躍而出,在湖畔上輕輕如一支箭般飛掠而過。
太子微微抬眼看了一眼屋頂,不再開口繼續剛剛的話頭,而是微微抬眼看向秦質頗為褶皺的衣衫,話間帶著幾許愜意,“替國師打理衣衫的人可是白姑娘?”他微微一頓,輕輕搖了搖頭似頗為感嘆,“這般看著白姑娘似乎不是很上心,國師繁忙政務是好事,可也要多顧忌女兒家的心思才好。”
太子也是個會掐人痛腳的斯文人,秦質言他父子之情淡薄,他不喜卻也不會當面發怒,就看準了他們夫妻不合死掐,二人也是棋逢對手的歹毒,專愛往人心窩子上紮刀。
秦質聞言笑得雲淡風輕,“多謝殿下關切微臣家事。”
這一番談敘到底是沒達成共識,二人的刀子倒是紮得都挺準,旁的半分都沒得著好。
太子走後,秦質面上的笑徹底淡得沒了影,他面無表情坐了半晌,忽而開口道:“下來。”
白骨在上頭守了許久,突然意識到他是跟自己說話,不由輕身一躍從屋簷上一下躍進了水榭裡頭。
見他微微抬眼看向自己,神情越發淡淡,一時頗有些不知所措,她剛頭也是聽見了太子的話的,可這衣衫之事與她來說根本無關緊要,她現下更擔心的是他的性命。
她有心開口問,可偏生他面色不好時機不對,一時心中頗覺煩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