鞦韆頃撫上額尖半幹的血痕,下意識想,他怕不是撿了只會說人話的狼崽回來。
油花啪滋作響,烤魚的香氣彌散四方,鞦韆頃嚥了下口水,埋怨阿璘撿柴而已,怎地去了這麼久不見人影。
暮溪山的天空格外寥廓,星子鋪綴穹頂,同鞦韆頃在京城看見的那些都不一樣,它們是會呼吸的,吐納間釋放著自由的氣息。
鞦韆頃仰起臉,與繁星相睇,小狼則安之若素地偎在他身旁,睡得半熟。鞦韆頃又一次想起因為《虎齧篇》被發配關外的皇四子,那孩子若還活著,當與阿璘同歲。
燁燁星海洞燭了他的愧與孽,不知為什麼,只要多看阿璘一眼,心頭的悔不當初就會積厚一分。鞦韆頃只能傾其所有地對阿璘好,救他,也是救自己。
恰在這時,夢中的小狼靈犀一抽,打了個睡嗝。鞦韆頃翻身揪住它頸子,又揉又搓,惹得小狼煩不勝煩,撥稜著兩耳,爪子抱頭,把自己埋起來。
有去無回的逗弄持續了片刻,直到狼嚎聲破空響起,森然地,相隔很近。
暮溪山有狼,當然不是指狼崽這種。鞦韆頃心肝遽顫,腦海裡飛快閃過一個念頭:聲音傳來的方向,正是阿璘去撿柴的山坳!
他未及思忖便朝山林深處奔去,在黑暗中被自己“咚咚”狂跳的心髒搖撼著,看見阿璘與野狼對峙的一霎消停了會,複又拎起。
阿璘傷了一臂,不住向外滲血,他僅有的那隻手用力握緊,重心放低,做出防禦的姿態。而與他相持的是匹體態雄健的成年公狼,熒黃的吊梢眼大張,正威脅地探出前爪。
這是場高下立判的僵持,鞦韆頃竭力緩著呼吸,字與字之間無限地拉開距離。
“阿璘,聽我說——”
少年斜過眸光。
鞦韆頃在不驚動野狼的前提下,盡可能快地抽出適才剖魚的匕首。刀刃的反光映著阿璘瞳仁,照亮了裡面藏得極深的恐懼,還有一絲顯而易見的困惑。
“別怕,”鞦韆頃牽動唇角,擠出個安撫的笑,“待會,抓住機會,趕緊走。”
一瞬間絕對的靜固之後,便是無可挽回的支離破碎。風捎帶著濃鬱的血腥氣,像支利箭直直地射向狼與阿璘。
鞦韆頃沾著滿手鮮血,眼睜睜看著一陣旋風調轉方向,攜著惡臭朝自己撲來,草叢連片倒伏,他抬高了音量喊:“走啊!”
然而阿璘卻像是被魘住,不能言,也不能動。直到曉萬山帶人執仗趕來時,他仍傻傻杵在原地。望著紗布上不停外滲的血跡,眼神流轉間有後怕、震驚,繼而是進退維谷的茫然。
所有的情緒攪和在一處,凝成眼角一滴淚,抖簌著掉落。
鞦韆頃坐在石頭上由安叔包紮傷口,見脾氣比石頭還硬的小子竟然哭了,好笑地說:“欸,欸!哭喪早了點,人還沒死呢,嘶,安叔你輕著些——”
安叔嗔怪地看他一眼,道“少爺又胡說”,埋頭不再吭氣。
鞦韆頃唇間“嘖”聲,想說什麼,扭臉見阿璘還愣在那兒,朝他招了招手。
“我又救你一次。”
少年蹲下丨身,頭頂與鞦韆頃齊眉,稍稍垂低視線,就能見著他長了兩個旋的發心。鞦韆頃溫柔了目光,抬手覆上去,阿璘沒有躲閃。
“作為回報,”鞦韆頃說:“往後,你便叫我先生了,好不好?”
阿璘沒點頭,也沒搖頭。他開啟緊握的拳頭,將一隻血淋淋的狼牙塞進鞦韆頃受傷的掌心。
以牙還牙。
鞦韆頃笑了,剛要說話,領命搜山的弟子跌跌撞撞地奔到跟前,兩股抖似篩糠:“劉、劉韜他......”
曉萬山皺眉問:“他怎麼了?”
風聲偃息,哭音陡起。
“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