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江海關的大鐘敲響,一疊近一疊遠,把思緒反複拉扯。時空的距離彷彿不複存在,滄浪在渾噩中聽見了潮湧聲,廝殺聲,還有城門被撞開的轟隆,和楊大智懷抱血穢屍身的憤怒嘶吼。
紛紛然雜音擠滿整個腦袋,壓迫神經到極限,滄浪快要崩潰了。
便在此時,有個聲音排開擾攘,伏在他耳邊鍥而不捨地喊:“先生……先生你看看我……”
滄浪動唇喊不出救命,胸膛劇烈地起伏,前襟後背都叫汗浸濕,猶有大顆汗珠不停沿頸側滾落。
那聲音猝然一沉:“去取解憂散來!”
“沒用的,該想起來的,總會想起來,你沒法憑一點香丸瞞他一輩子。”一個女聲薄涼道,滄浪聽出來了,是玉非柔。
“本王好話不說二遍,別逼我。”
玉非柔似有怨恨難平,語調猛地揚高:“他害你流落關外、有家難回,多少次命懸一線,活得比野狗不如。而今一句忘了便落得餘生輕松,憑什麼?天底下哪有這樣便宜的道——”
怨聲未結,末一字消散在猛烈的嗆咳聲裡,她彷彿被什麼卡住了喉嚨。
“先生與我之間的事,輪不到你一個外人置喙。解憂散,給我。”那聲音透著一絲陰戾,令人骨泛寒意。
流落關外、有家難回?滄浪一字不落地聽走對話,猶如最初開化的孩童,試圖從這些被怒氣震碎的字眼間拼湊他的前緣。
漸漸地,混沌好像被撕開了一道口,然而就在這時,房中卻突然飄來解憂散似有若無的香氣。
電光石火間,滄浪心頭倏然大亮——
過去這三年,每當他記起什麼,鼻端總會彌散開類似的香氣。再然後,多年形同死海的記憶僅僅不安了一陣,便又告靜卻。
難道是這香......
滄浪竭力掙脫黑暗的禁錮,他睜開眼,強忍著刀劈斧鑿的頭痛,撐肘探出手臂,渾身肌肉緊繃地去夠那爐香。
“咣當”一聲,粉揚末散,封璘和玉非柔皆是一驚。
封璘醒過神,松開滿眼惶遽的玉非柔,撲上來握住滄浪留在榻沿外的手:“先生,你醒了?”
“別讓我聞那香。”滄浪虛弱地,堅定地說:“拿走。”
封璘一怔,很快把手捏得更緊,柔聲道:“別怕,這香能治你的病,頭很快就不疼了。”
他比自己還小幾歲,此刻卻彷彿對待少不更事的孩子,絮絮地哄。滄浪從前總是被這樣的假象騙走信任,恨得牙癢,當下卻毫無反抗的力氣。
潑灑一地的藥粉越快散發出猛烈的香氣,滄浪咬破舌尖也無濟於事,好像有什麼東西正從腦海裡剝離出去。他揪住封璘袍服的一角,拼命仰起身。
“求你,讓我想起來。”
他不想再做那個未知來處的可憐蟲了。
“我想知道自己是誰,求求你......”
望著面前啞聲哀告的人兒,封璘眸中一瞬息變化萬千。他收回視線,緩緩移向撂在桌上的孔明燈。
須臾輕淺一笑:“先生曾親手為我點過這樣一盞燈,願我歲歲年年安好無虞。等夢醒雨也住,我們再一起去海邊放燈,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