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勉回過神,本想反駁,卻見身旁的人斂了神色,忽然變得一本正經:“宋勉,幫我個忙。”
“幫我把吞吞從荔枝灣帶出來,送去南國花園。”
眼看著時間不早,宋勉攙扶賀知衍起身,兩人準備打道回府,沒想到又在大廳正門處遇到溫荔。
溫荔正和一個中年婦女對話,看起來應該是病人家屬。她臉上掛著溫和笑意,素淨的一張臉不施粉黛,日光斜打在臉上更顯面板白皙通透,無框眼鏡架在鼻樑上遮蓋不住出挑的相貌,反倒增添了些許知性美。
宋勉瞥了眼賀知衍的神情,見他板著一張臉目光幽冷,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是別再讓兩人打上照面為好,便拉著他往停車場方向走。
卻沒想到為時已晚。
賀知衍神色微變,腳步一時不受控制,朝著另一方向邁了出去。
溫荔交代完服用特效藥的注意事項,同病人家屬道了別,準備回辦公室,一回頭,一道高大身影映入眼中,熟悉的氣息漫入鼻腔。
她身軀頓了頓,轉身欲走,那人的手臂已然橫在身前,擋住她的去路。
經過一上午的忙碌,原本溫荔心緒早已平定,胃痛也已緩解。現下又被這人找上門來糾纏,她覺得今天的藥白喝了。胃是不難受了,腦袋卻隱隱作痛起來。
她仰頭直視他,難聽的話險些脫口而出。見他病氣未消的模樣,一腔怒火終究還是憋了回去。
主任開會時常說:醫生應該適當給患者提供情緒價值,給予其人道主義關懷。
這裡是醫院,她是醫生,與患者發生口角總歸是影響不好。
半晌,她秉著職業操守耐著性子問道:“姚醫生應該安排您做了專項檢查吧?結果如何,嚴重嗎?”
不等對方回答,又繼續說道:“醫生給您開的藥一定要按時吃,只要飲食清淡好好調理,胃病是可以養好的。”
“都什麼時候了,還假裝不認識?”
賀知衍著實佩服她的心理素質,不由得在心裡感嘆:六年的時間,當真是能改變一個人。曾經那個說句謊話便臉紅耳熱的小女生,終究是被他弄丟在過往歲月中,再也尋不回了。
“不然呢?找個咖啡廳,坐下來敘舊?”溫荔彎唇笑了笑,“沒必要吧?大家都挺忙的。”
凜冽寒風透過玻璃縫隙吹進來,冷得她一哆嗦。她攏了攏衣領,抬起頭,又聽賀知衍問道:“當初是誰說的,走了就再也不會回來?”
“我會離開的。”她正視他,眼睛無來由的酸澀,“我回京州,不過是想多陪陪我父親,他時日無多了。”她深吸一口氣,“從此以後,我不會再倚靠賀家分毫,也不會出現在你眼前。你放心。”
“很好,有骨氣。”賀知衍輕嗤一聲,千言萬語湧上喉嚨,最終又咽了回去。
恰好宋勉從車庫取了車開過來,一個輕巧的轉彎,深灰色保時捷轎車在他跟前穩穩停下。
賀知衍不再正眼看她,三兩步走到車前,拉開副駕駛室的車門坐了進去,“宋勉,開車吧。”
溫荔目送那輛車駛出醫院,忽然覺得胸口沉悶,溫熱的淚聚在眼眶,澀意也隨之蔓延。
感覺到眼瞼一片濕潤,她抬手,不動聲色地將淚水擦去,轉身之際,又聽見一陣轟鳴聲響起。
那輛車不知何時又開了回來,車窗降下來,她再次對上那雙狹長陰鷙的眼。
賀知衍抬眸看向她,聲音冷硬:“剛忘了說,既然你這麼有骨氣,你父親在雁山醫院的住院費和護理費,以及你在德國留學時的學費和生活費,不如一併還清了?也省得日後與賀家有更多牽扯。”
溫荔聞言身體一僵,閉上眼,回憶如無數碎片在她眼前平鋪開來,形成一條緊密交織的網,將她捆綁纏繞,意圖將她拉回不見天日的暗夜中去。
她捋了捋被風吹亂的碎發,眉眼輕耷下去,沉默良久,最終無力地吐出一個字:
“好。”
眼看車子開出醫院,駛向外側馬路,溫荔蜷在衣袖裡的手指不自在地捏緊,腦中無來由的閃現出與賀知衍初見時的畫面。
那個時候的他,似乎比現在更加刻薄,也更為惡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