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沉眠 我來接荔荔回家
溫荔一直覺得,自己的人生存在著一條極為鮮明的分水嶺。
十二歲之前,她曾擁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父母疼她愛她,將她視作掌上明珠,即便那時的條件並不那麼富裕,他們也會傾盡所能讓她過上最好的生活。
直到十二歲那年,災禍悄然而至,溫荔的生活從此發生翻天覆地的改變。
那年初春,溫宏遠受單位派遣,和幾個同事一同出發,去到鄰市尚未對外開放的玉麟山脈,完成一項地質勘測任務。意外發生在勘測小組進山的第四天,沒人料到,帶著專業裝置進山的一群人,竟會在勘測途中無故失聯,連一絲痕跡也沒留下。
此事一出,當地警方立馬封山,對相關人員展開搜救工作,然而一連搜尋多日也沒找到那些地質勘探員留下的任何蹤跡。
這樁案件疑點頗多,公安局立案調查許久,始終沒有太大進展。
自溫宏遠出事的那天起,溫荔的母親趙毓蘭便走上了替丈夫維權的道路。這條路一走就是兩年,其中的艱辛不足為外人道。後來眼看著希望越來越渺茫,趙毓蘭的精神逐漸崩潰,漸漸患上抑鬱症一病不起,最後鬱郁而終。
曾經的家庭分崩離析,一夕之間,溫荔成了沒人要的小孩。親戚們將她視若敝履,避之不及。除了年邁的奶奶,沒人願意接納她。
在那之後,溫荔一直跟著奶奶生活,日子平淡卻也充實。
後來奶奶生了一場重病,無力再照拂她,小叔一家便好心將她收養。
可人的善意總歸是有限。時間長了,事情得不到解決,叔叔和叔母對她便不如從前那般和善。他們把她當做拖油瓶看待,話裡話外皆是冷嘲熱諷。
溫荔知曉叔叔嬸嬸不待見自己,便從高一開始申請住校,偶爾才回家一趟,盡量減少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次數。可即便如此,叔嬸對她的排斥卻分毫未減,若不是看在奶奶的面子,他們怕是早已將她掃地出門。
她的人生不知從何時開始變得支離破碎,如今所期盼的,不過是早日等來父親的訊息,努力學習考上大學,離開這座閉塞小城,不再看他人眼色度日。
溫荔的生活徹底迎來轉機,是在高一那年的暑假。
那是雲城有史以來最為炎熱的一個夏天,室外日光毒辣,蟬鳴刺耳,氣象臺一連多日發布高溫預警,提醒人們注意防暑降溫。
放學時間,雲城一中的校園裡人頭攢動。
溫荔結束了最後一門期末測驗,從考場回到教室,將整理好的暑假作業裝進書包裡,邁著沉重的腳步走出校園。
這一學期結束,暑假即將開始。這意味著接下來的一個多月裡她無法繼續住在學校,只能回到叔叔嬸嬸家裡度過整個假期。
還不知,到時候等待她的又會是怎樣的白眼與挖苦。
回家的第一頓晚飯,溫荔吃得食不知味,膽戰心驚。
見堂弟和叔嬸接連放下碗筷,她快速吃完碗裡的飯菜,自覺起身去廚房刷碗。
“荔荔,先別洗了。”嬸嬸陸芳叫住她,指了指身側的沙發,喚她過來,“你來,我和你小叔有話對你說。”
溫荔擦了擦手,來到客廳坐下,見叔叔嬸嬸神情嚴肅,便預感到將會發生什麼。
一顆心本就不安,現下更是跳得劇烈。
果不其然,溫振遠揉了揉眉心,輕咳兩聲說道:“荔荔,你爸爸失蹤已經滿三年,單位那邊不願擔責,警局那邊也沒有任何案件進展,這麼拖著也不是辦法啊……”
說著,溫振遠看了眼妻子的臉色,支支吾吾道,“我看不如,不如就……”
見溫振遠磕磕巴巴,含混躲閃,陸芳煩躁地嘖了聲,接過他的話頭,疾言遽色說道:“不如直接向法院申請宣告死亡。簽了死亡確認書,去單位把撫卹金領了,錢握在手裡,你自己有個退路,我們也不必再替你爸媽養著你。”
話音剛落,一旁的溫振遠立馬變了臉色,急忙拍了拍妻子的手背,“荔荔到底是個孩子,你說話能不能委婉一點?”
“委婉什麼?委婉能解決問題嗎?”陸芳惱火地拍桌,將溫振遠一通訓斥,轉而又看向溫荔,“你當你這幾年的學費很好掙嗎?那都是我們從牙縫裡省出來的!”
“我們又不是你親爹親媽,也不止你一個孩子要養!你堂弟明年就要升初中了,我們原本想多攢些錢送他進好一點的私立中學,現在倒好,多了你這個拖油瓶,連累我們一家人都跟著你吃苦受罪!”
這大半年時間裡,諸如此類的奚落溫荔已聽得太多。如今父母不在身邊,奶奶身體不好無力照拂她,只能把她交給叔叔嬸嬸撫養。除了叔叔嬸嬸,她在這座城市再無依靠。
未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她尚且看不清前路,便只能嚥下眼前的委屈和苦楚,先盡力走好腳下的每一步。
聽著嬸嬸沒完沒了的抱怨,溫荔的呼吸漸漸變得沉重。
她低著頭一言不發,不知過了多久,忽地聽見陸芳激動地一拍手,湊到丈夫耳邊低聲問了句:“我記得趙毓蘭有個妹妹,早些年不是遠嫁京州了?好像還嫁了個富商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