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冬三喜
竺少艾來三喜峰大半年了,她原是狻猊軍第七營的參將,因有“補天”之能,在軍中兼領武備庫,同時還管著大夥兒的錢袋糧額,是狻猊軍上下最不想得罪的人。柳今一與她同期入軍,她最早也如代曉月一般,在第一營就職,直屬於廖祈福麾下,後來因其剿匪有功,又善籌謀,懂經營,被廖祈福破格拔擢,成為狻猊將之一。
這些年竺少艾仗打得不多,她專辦軍務,用人理財從不出岔子,再窮的營到她跟前,她都法子讓大夥兒吃上飯,至於武器裝備更不必說,一場仗打完,只消讓她過目一番,缺什麼,怎麼補,她總能給出個章程辦法。是以她雖然把式力氣不出挑,但是大夥兒都服她,她無論去哪個營、辦什麼差,大家也都情願賣她幾分面子。
以前柳今一籌糧,最愛跟著竺少艾,因為她們幾個自己進縣,都要瞧人臉色,事情辦起來也跌腳絆手,只有思老不用,她去各縣衙門,人家夾道歡迎,吃喝供應從不短缺。都道口碑似劍,稍有疏忽就易討人嫌,可是這麼些年下來,蒼天女的諢號依舊響當當。
“我這邊糧食不缺,但錢沒幾個,”竺少艾坐在對面,“飯你大口吃,算是我請你的。”
她二人早離了天女廟,此刻正坐在兩張杌子上,面對面地吃飯。柳今一還捧著那供碗,從邊上撿起筷子,問:“你這些日子就住在這裡?”
“狡兔三窟,我藏身之處多著呢,你如今是外頭來的,少打聽。”竺少艾掰開窩頭,分她一半,“你別小看這屋子,這都是從前打獵用的,遇上大雪也壓不塌,又牢固又方便。”
這屋子低矮,有些年歲了,四面牆角龜裂,門窗邊縫也都漏風,但好在住的人勤快,把這些地方都用幹草拌泥給糊上了。
柳今一有什麼吃什麼,她跟竺少艾先在盤子裡打了一架,贏了,就把那丁點肉片撿走,說:“我看外頭的村子全空了,人都讓你給藏山裡來了。”
“你這就猜錯了,人不是我藏的,”竺少艾朝那窄小的窗示意,“韓嘯那混賬玩意催徵又搶人,把這地鬧的,人都拖家帶口地跑。你也知道,從這走水路只有兩個去處,一個是狐州府,一個是朝州府,可就慘了,這兩個地方都跟韓嘯沾親帶故,大小官員豺狼成性,大夥兒跑過去,不過是讓人換著花樣繼續欺壓,最後怎麼辦?只能往這片山嶺裡跑。”
她咬了口窩頭,又說:“我來的時候,官府明令禁止底下的人聚眾,那就是怕有人反。這幾年貪官汙吏多了,在無骨河邊橫徵暴斂,搞得民怨沸騰。去年還聽姑娘們唱,說山嶺裡有桃花源,寧可進去讓豺狼虎豹吃了,也好過在外頭受人逼迫。”
“苛政猛於虎,原就是這個道理,”柳今一道,“從前在學堂上別的都記不住,唯獨這句,一下子就說到心裡去了。”
竺少艾說:“還提學堂,你上過幾回學堂。”
柳今一道:“我有三娘給請的小灶!”
“三娘最惦記你,你回頭給她寫個信。”竺少艾把窩頭一股腦吃了,扭頭看她,“話說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一開始也不知道,”柳今一裝傻充愣,“進來才發現的,這不是巧了嗎?天註定你竺思老要請我吃飯。”
“我近來聽說,朝州府有百十來個山匪,也都是女人,”竺少艾喝茶,“她們神出鬼沒,專打朝州府的精兵,搶糧也搶甲。這事你路上聽說了嗎?”
柳今一也喝茶:“沒有啊。”
“那就怪了,外頭都說裡面有狻猊軍,幾百人訓練有素,簡直像支遊騎。”竺少艾擱下茶杯,“我還以為是你——認得的人呢,不是就算了。”
“我在外頭才認得幾個人。”柳今一喝了她的茶,眉頭直皺,“這釅茶我是一點都喝不慣,這麼苦。”
“酒你喝得上癮,茶你還挑起來了。”竺少艾把壺提遠,“我喝這東西提神,天亮了還有一堆事等著辦,片刻都歇不了。原以為朝州府的形勢是你打的,還想為了這個,該給你一份酬金。錢麼,也不多,但總好過出去討飯,可惜不是你……”
柳今一問:“多少?”
竺少艾說:“一個月前抄了個縣官,他在牆裡藏了幾袋銀子,那錢我有用處,不過又他身上搜出一袋碎銀……”
柳今一捧高供碗:“是我。”
竺少艾充耳不聞:“現下兵荒馬亂,誰知道天下會不會再出幾個廖娘、幾個施姐,我這頭人太少了,就等著拿這錢招兵買馬,這下也省了——”
柳今一把供碗捧過頭頂,很是恭敬:“天女娘娘,你聽我一句,是我,是我是我是我!”
“這錢該給你,但是,”竺少艾豎起一指,“我剛忘說了,我還有個條件。”
柳今一嘆氣:“還有什麼細務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