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頭的立刻插話:“馬上見人參酌要事,可別講晦氣話……”
但她說晚了,廖祈福已經望著天,自顧自道:“老天該不是要收我了吧?算命的也說我近來有血光之災。敘言,我那辟邪的香囊你帶了沒有?那是我花了三吊錢專門請大師開過光的,靈得很。”
高敘言跟在後頭左看右看,姐妹都用眼神示意她,她只好在袖子裡一陣摸索,半天終於找出個香囊,趕緊塞過去:“帶著呢帶著呢,廖娘,你裝好!”
廖祈福把香囊拿眼前端詳:“這不是我求的那個——”
大夥兒趕忙推著她往前走,半哄著:“這黑燈瞎火的,看得清什麼!”
“趕快進屋,人都等久了!”
“別給人落話柄,一會兒夾七夾八地吵起來,當心人家拿這事臊你。”
廖祈福走路帶聲,被她們送到院內,由人引入門。因天冷,這裡早早落了厚簾子防風,她掀起簾子,微微彎腰進去,頓時渾身生暖。
屋裡點足了燈,八九個官員或坐或站,正在寒暄閑聊。廖祈福進來,裡面靜了片刻,一張張臉轉向她,全是男人。火盆擱邊上,圍盆坐的那個是老資格,吞雲吐霧的,回頭瞧見她,笑說:“總算來了,就等你呢。你們都愣著做什麼?快給廖帥騰位置。盡誠,你也別杵著,坐呀!”
廖祈福摘下肩頭的大氅:“外頭風大,車壞了,就耽擱了一會兒,叫諸位久等了。”
那老頭笑眯眯:“瞧你,回回進來話都說這麼客氣,咱們也算老相識了,就是等你幾個時辰有什麼要緊的,旁的人就是想等,也怕沒這個殊榮。”
站著的一個說:“早聽聞廖帥風采無雙,沒承想來京裡見著真人了,倒真如聖上和楊相盛贊的,是位粉紅巾幗。”
楊相挪開煙槍:“你們別瞧她溫文爾雅的,一打起仗來,可是位出名的活閻王。”
坐桌邊的道:“要不怎麼說百聞不如一見,我看廖帥妙齡青春,真不似個久戰沙場的猛將。”
廖祈福背過一隻手,指間還捏著香囊,聞言竟笑了。
楊相說:“奉承的話不必多說,她不愛聽。盡誠,你坐,今夜請你來,也是商議年底用兵。你久駐關口,京裡來得少,還沒見過這幾位,這位是……”
他一一引薦,有的是道員,有的是京官,但無一例外,都與岜州府用糧用錢有關。
“乍然叫你,其實也有聖上的旨意,原定今年要給你封爵,讓你在京裡好好歇幾日,但我怎麼聽聖上今日的話音,你請旨要走。”楊相關切道,“盡誠,我們熟悉,我也不同你虛與委蛇,只說一句,你別急著走。去年你們大捷,打得戎白人精銳盡折,我觀他們今年的布兵動向,心已經散了,再成不了氣候,你急急回去有什麼意思?就安安心心地待京裡,也給自己鬆一鬆。”
邊上的說:“楊相運籌帷幄,說得在理,北邊今年安穩得很,就這幾日,雪也該下了。廖帥,多少年了,也在京裡過一次年吧,聖上敬愛你,你沒來的時候,日日都念著呢。”
又有人道:“就盼著場大雪,瑞雪兆豐年呀!我來的路上聽內侍講,東邊州縣裡又有祥瑞現身,若不是太平盛世,哪能見著這麼多喜事。廖帥,我走無骨河水路督查,只要來場大雪,明年狻猊軍的軍糧保準兒給你湊得滿滿當當!”
他們你一言我一句,說得口幹舌燥。楊相煙抽個不停,得空說:“盡誠,你也說個話麼,大夥兒是來參酌商議的,有什麼你覺得不妥,只管說,在這兒別拘束。”
廖祈福道:“我說完了。”
楊相說:“你在堂上跟聖上說的那些行不通,那個不能算。我曉得你,急著回去鎮關,可是我瞧你手底下那些個軍娘都很不錯,能獨當一面,你做大帥,不能一味擅權獨斷,也要給下頭的小姑娘機會。仗麼,能打一輩子?你也得為自個兒以後想想。”
邊上那個道:“楊相說的是肺腑之言,廖帥,依我看,不如趁此機會,把赤練軍並起來,兩軍一體,男女作配本就天經地義。”
站著的說:“早該如此了,廖帥,其實去年那仗打完就該合併了,若是兩軍合一,哪還會鬧出第十三營的事?狻猊軍只收女人原是好事,可是今時不同往日了,岜州府那麼多縣,也沒有多少女孩兒給你使,缺出的營總要補上。”
坐桌邊的剛剛得了便宜,一時忘乎所以,張口就道:“就是這個理,再說,龍生九子,狻猊排第五,本就該是個公的!”
哐當。
廖祈福落座,她向後靠,大馬金刀抬起手:“你也一把年紀了,再抽一喉嚨的痰,回頭進堂見聖上,一張嘴怎麼伺候人,熄了。”
屋裡靜悄悄,她手指平移,接著指向適才說話那個:“論資排輩,我是你姑奶奶,妙齡你爹個頭,站起來滾出去,沒召誰準你在我跟前坐,外頭自有棍棒候著你。”
她手指下垂,落在桌面上,半個身體前傾。屋裡燈燭搖曳,那光影投過來,在她臉上交錯。她盯著站著的那個,緩緩抬高下巴,彷彿獅子醒神,一雙眼深不見底,眼神好似在看螻蟻爛泥。
“龍生九子,”她語氣狂放,不容置疑,“我廖祈福就要他由男變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