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扁擔
天剛拂曉,陶秀仙撫摸著牌位,背對柳今一道:“事情便是這樣,當時老爺死了,夫人六神無主,正巧我為乘歌下葬一事去府上討錢,夫人一見到我,就說要報官,是我攔住了她。”
柳今一上的那炷香早燃盡了,她還站在原地,稍感意外似的:“這事裝作不知道最為穩妥,嬸兒,你為什麼還要節外生枝,特意攔著夫人?”
“我是個鄉裡來做活的使粗婆子,好不容易養出個女兒,結果沒了,想回去,田地又讓人給佔光了,眼看年紀大了,須得為小朝盈的將來籌謀考慮。”陶秀仙嘆氣,“於是我告訴夫人,她只要每月給我幾兩銀子,我就想法子替她們遮掩,保準兒不叫小姐坐牢。”
代曉月在堂內說:“就為那幾兩銀子,你把乘歌送到公堂上,扮作南宮青。可是為什麼一定要說她是死於難産?”
“這就要怪老爺了,”陶秀仙側頭,輪廓模糊,“是他為了應付舅老爺,謊稱小姐有孕,正在家裡養胎。他原本計算著,等時候一到,就從外頭買個男嬰回來,交給舅老爺了事,我尋思這事不好解釋,索性就稱小姐難産。”
代曉月隔簾又說:“當時公堂上那麼多人圍觀,就沒有一個人覺察到乘歌不是南宮青?”
陶秀仙一笑:“軍娘,這就是不準女人出門的報應!縣裡有幾個人真的見過小姐?夫人只須要求衙門公審的時候把乘歌的面容遮起來,誰又敢上來翻看?我還守在那兒呢!”
柳今一道:“你們便是借乘歌,謊稱小姐已死,繼而將陳書吏告上公堂,又演了一出歹人劫殺,把老爺的死推到他身上。”
“軍娘,你這話說得不對,我們——我可從沒有把老爺的死推到陳書吏身上,”陶秀仙轉回身,“老婆子在這案子裡只撒過一個謊,那就是把乘歌的死因說成難産,其餘的,那都是縣衙老爺自個兒下的定論。”
柳今一看著那牌位:“把陳書吏告上公堂要費兩日功夫吧?天那麼熱,老爺的屍體放在府上容易發臭,即使有冰窖,也難免會露出端倪,於是你們幹脆放了把火,把他給燒了。”
陶秀仙說:“這事能行得通,還要多謝岜南的劉軍門,若不是他與咱們縣置氣,禁了仵作過來,我還真怕瞞不過去。”
代曉月面無波瀾:“那南宮青呢,殺了老爺以後,她去哪兒了?”
“夫人待朝盈這樣用心,我自然也要說到做到,我早在夫人告陳書吏以前,就把小姐送出縣了。”陶秀仙指向後門,“軍娘,你也說了,沿著這條路走,都是狻猊軍的哨亭,這一路太平著呢!我當時押個牛車,又帶著個姑娘,軍娘們誰也沒攔我。我將小姐送到附近的莊子裡,這會兒麼,她應該已經走遠了。”
代曉月說:“好,南宮青走了,那陳書吏是你們誰殺的?”
陶秀仙道:“他自作孽不可活,是天收的,與老婆子和小姐都沒關系。”
柳今一收回目光:“嬸兒,你在衙門裡待得久,該知道這事人命關天,我們不僅要逮捕你,還要捉拿南宮青歸案。”
“老婆子自從得知兩位軍娘要來,便一直等著這一日,”陶秀仙伸出雙手,“盡管抓我吧!朝盈如今有夫人照顧,我放心,沒了乘歌,我也早厭了這世道!只盼著小姐——”
她忽然鼻酸眼熱,強笑著說:“只盼著小姐能跑得遠遠的,永生永世不要回來!當年乘歌駕車回縣,告訴我她想去參軍,我……我怕刀劍無眼,她會有去無回,便死活不肯讓她走……如今天人永隔,真是悔!”
代曉月道:“乘歌來縣裡打官司,誰辦的她的案子?”
陶秀仙說:“眼下講來也沒意思,當時應她狀子的正是咱們縣太爺,孫務仁孫大人。”
“這個名字,”柳今一抱臂,微微仰起頭,“我好耳熟啊……”
岜州府就這麼大,她從前在狻猊軍籌糧的時候幾乎跑遍了每個縣,來來往往打過交道的道員巡撫也不少,一時間竟然想不起來在哪兒聽過這個名字。
“天正早,”代曉月掀簾入內,“陶嬸,與我們回衙門吧。”
陶秀仙剛邁步,就被柳今一給絆了一下。柳今一還抱著手臂,歪歪靠向門柱,做沉思狀:“想不起來,啊,完全想不起來,團素,酒喝多了記性真的會變差!”
代曉月沒表情,在懷裡摸文書,摸了半天,又回頭看尤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