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雨裡流起淚,幾乎是咬牙切齒:“我那算什麼?我不過是碰著個情投意合的男人,你們就說我生性□□,那你們呢?八歲出了門就能去做嫖客,一生要妻要妾還要偷,誰賤?你們才賤!那貞操全給了我,你委屈什麼?你委屈什麼!我才不稀罕做主母,更不稀罕做夫人!”
老爺豈能容她說這等悖逆禮教的話,沖上來對她拳打腳踢:“情投意合!真是沒廉恥的東西,還敢對著你夫君說這樣的誅心之語。你便是仗著家裡的權勢才敢這樣小瞧我,今日我非得打死你不可!”
南宮裕掩面:“不是賢妻貞潔女,便是娼婦瘋婆娘,你既然要那道貞操,就趕緊自己給自己鎖上吧!”
老爺撲倒她,周圍的婆子丫鬟全沖上來。教養姑姑抱住夫人,披頭散發道:“老爺瘋了!都沒聽見嗎?趕緊把他拉去醒酒!”
老爺從腰間抽出馬鞭——他是個讀書人,從來不騎馬,這鞭子就是他拎在手裡的陽具,彷彿亮出來就能叫女人害怕。他猛地抽下去,打出一片慘叫,這是世人要的陽剛,容不得一點軟和!
雨猝然間下大,噼裡啪啦,女人一個抱著一個,什麼夫人丫鬟,什麼姑姑婆子,全都貼在一起。
南宮裕說:“不過是失貞,就能叫你怕成這樣!可見愚夫的貞操只會讓你們個個頹然狂怒罷了!”
教養姑姑道:“什麼貞,什麼潔,我做教養姑姑的,最知道夫人的道德品行!他一個瘋子,誰聽得進他的話!”
羅姐兒說:“你鞭子抽得再響亮,我也不敬你!”
老爺的身形佝僂,一隻張牙舞爪、渾臭撲鼻的怪物破體而出。他——它喘著氣,抓住女人們撕扯,混亂中,鞭子猶如驚雷,響起一連串的爆聲。
“啪!”
淫婦!我要你做個低頭溫順的良女,倘若你敢跨出我畫的界限,我便要把你變作人人唾罵的淫婦!
“啪!”
烈女!我要你生生世世守著那貞操,做個千年萬年的牌坊!
“啪——”
雷雨嘈雜,門鎖開了。怪物正拖著南宮裕,背後忽然響起腳步聲,它回首,迎面就是一刀!
鮮紅噴出,怪物發出騾子般的慘叫。南宮青提著那把“鑰匙”,這是陶乘歌留給她,讓她通往門外的鑰匙。
怪物掩面,喊著——
生、生、生!你就該是個賢妻良母!為這世上的男人生盡子嗣!
南宮青再砍,血飆濺。她淋了血,拽起怪物的頭發,把它從娘身上拖開。怪物吃痛大叫,掙紮著爬起來,向另一頭跑,它回首又喊——
天要我規訓你!在家從父,出門從夫!你有什麼本事?你是天造的次品,生來的附屬!
南宮青追上去,廊下的燈籠亂晃,怪物的血跡蜿蜒,根本逃不出她的視野。她突然覺得暢快,好像它們都是凝視的眼。
怪物在階前跌倒,南宮青猛砍!血咕嘟地湧出,它還在叫——
你這反骨逆女!收起你的筆,捧好你的腹,忘了頭頂的天,再也不準跨出這道門!
怪物爬進屋,撞倒桌椅,畫布滾地,它撲騰著喊叫:“救命!救、救命!”
南宮青摁住它,無數綾羅綢緞落下來,蓋住她的身也遮住她的眼,但是她不怕,她揮砍著菜刀,被血噴滿臉,這些血往下淌過她平坦的小腹,最後彙成泊,流過她的身下。
她壓根兒沒懷孕,養胎是老爺說的,他得跟舅舅交差。既然他們這麼想讓她生,好吧,那就生。
好好瞧瞧,我就是這老天爺的娘!
骨肉分裂,哭聲震天,血裡躺著剛剛投胎的爹。
南宮青松開手,擦了把額角的汗,那菜刀上吊著的名牌還在打轉,她氣喘籲籲地回身,隔著這滿地的血汙,終於看到了自己。
一個倒映在南宮裕眼裡的自己。
“這幅騷客尋梅,”南宮青指著那濺滿血的畫布,“我畫得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