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放女
陶乘歌出了府,南宮青的貼身婢女就換作了羅姐兒。羅姐兒蔥苗似的身形,辦事周到,手腳勤快,每次南宮青一盞茶還沒吃完,她就已經備好了揩手用的熱巾帕。
乘歌呢。南宮青問羅姐兒。
羅姐兒給南宮青梳發髻,銅鏡裡,她的面容模糊:“乘歌歸家去了。小姐放寬心,夫人老爺都是念舊的慈心腸,不會薄待她的。”
南宮青對鏡沉默,發髻很快梳好了,緊得她想掉眼淚。羅姐兒牽著她出門,送她到教養姑姑的德訓堂學規矩。
教養姑姑令道:“走。”
南宮青就走,她昂首闊步,惹得堂內的丫鬟婆子都掩著嘴偷偷笑。
教養姑姑眉尖緊蹙,又說:“坐。”
南宮青就坐,大馬金刀,這下大夥兒都忍不住了,訇然笑作一團。
教養姑姑道:“小姐,你要與姑姑置氣,有一萬種法子,可你偏要把自己作弄成個哥兒的模樣,那隻會讓別人都笑話你。”
南宮青說:“我走得穩坐得直,又不是流氓痞子,有什麼可笑話的。”
教養姑姑不理她,只讓她重走。她走一百步,又走一千步,這不對,那不行,好像她落地後的動作全有罪!
要提氣,要緊腹,步子不能邁太大,身子不能晃太多。笑,小姐,笑是微笑,要羞怯,要含蓄。不對!小姐,說話是柔聲,要和煦,要謙遜。
姿態順從了,臉還要修容,手得是柔荑,腳須是蓮足。小姐,穿上衣要身若拂柳,款擺婀娜,脫下衣要膚如脂玉,素面芙蓉。
“我有痣呀,”南宮青舉起手,扒著自己肩膀看,“我還有毛——”
教養姑姑毫不留情,用細條抽她亂摸的手:“只要膚色白嫩,身體豐潤,什麼痣在小姐身上都是為你增添風采的。至於毛,交由丫鬟定時修剃,切記,務必要讓自己瞧起來……”
“像個瓷娃娃!”南宮青大聲,“那為什麼還不準我吃飯?”
“因為你的腿太粗,腰也太寬。”教養姑姑皺著眉端詳她,“眉好粗野,不夠柔美,要修一修。膚色麼,小姐,你前些日子跑野了,曬得太黑,也得好好養一養。”
南宮青不服,教養姑姑退開兩步,繼續說:“小姐,你這會兒心裡定然在想,倘若你是個有本事的丹青手,就沒人在乎你這些了是不是?你要真這麼想,那你可真是個傻姑娘,你聽著,就算你是咱們大顯最厲害的丹青手,世人還是會以貌來論你。”
“我不信,”南宮青袒露著身體,“任須公大腹便便不修邊幅,在開樂堂作畫的時候蝨子滿頭,還有代無守,出門只穿破衣爛衫,大夥兒都誇他們有狂士風采。”
“小姐,你想像個男人一樣做丹青手,那也得思量世人願不願意像對男人一樣對你。”教養姑姑目光憐憫,又端起她的姿態,“好了,羅姐兒,來給小姐穿衣。”
“可是姑姑,”南宮青撈起頭發,胡亂甩了甩,眼神狡黠,“縱使你把我變成了瓷娃娃,我還會放屁啊。”
浴堂內頓時亮起個不雅的響炮,丫鬟們“哎呀”一聲,齊齊掩住口鼻憋笑。教養姑姑幾欲暈倒,她顫抖著舉起手中的細條:“你、你你這個冥頑不靈的丫頭!粗鄙!這是何等的粗鄙……”
南宮青快要笑倒,鬧得雞飛狗跳。
小姐不老實學規矩,州府那邊就派人定期檢視。一群嬤嬤入了府,教養姑姑也跟著挨訓,為了不叫教養姑姑難堪,夫人親自督學,南宮青再有不肯做的,夫人就用戒尺打自己,這下極見成效,不過兩個春秋,南宮青就脫胎換骨了。
人瘦了,柳腰憐憐。膚白了,雲鬢楚楚。她的眼不再看天,手不再作畫,腿也不再奔跑。
走。走得佩環輕響,好一位大家閨秀。
坐。坐得裙衣無聲,好一派溫婉柔態。
沒多久,州縣鄉野都知道南宮家有位溫柔小姐,鄰近的鄉紳學子都請媒婆來說親,有的田産豐厚,有的才高八鬥。南宮青在屏風後窺探他們,看他們氣宇軒昂,高視闊步,一個個口若懸河,滔滔不絕。
羅姐兒悄聲問:“小姐瞧著哪個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