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朝盈
義莊在縣郊,早年荒廢了,後來因為山匪猖獗,死的人太多,就又用起來了。她們三個人到的時候,天已麻黑,隔著幾條雜亂的小徑,能看見裡頭還亮著燈。
代曉月牽著尤風雨,女孩兒雖然早就不哭了,但還是悶悶不樂。
“這是什麼,”柳今一在後面俯身,撿起來,“尤風雨,你掉東西了?”
尤風雨兜裡除了炒黃豆,就只會裝墨畫片,她捂著兜回頭看,卻是隻蚱蜢。
“是不是還挺好看的,”柳今一用雙手籠著它,藉著朦朦的天光,給尤風雨看,“通體俏綠。”
尤風雨抿緊嘴,須臾後說:“快入冬了,它也活不了兩天了,你給它放了吧。”
“以前鬧旱災,我和歸心討不到飯,有一天實在餓得受不了,”柳今一開啟手,“就抓這個烤著吃,它們也算是我的救命恩蟲。”
尤風雨問:“歸心是誰?”
“歸心是狻猊軍第十三營的千戶,四年前薄風一役,就是她和高敘言協力攻下的。”柳今一單手撐著膝頭,目光追著蹦走的蚱蜢,“因為她還沒有升參將,所以你不知道她。按照狻猊軍的擴充速度,若是沒意外,今年冬天她就該直升第十四營的參將,從此位列狻猊將之一。”
蚱蜢跳遠,荒野雜草間有窸窣蟲鳴。代曉月不知道幾時也側過了身體,她垂下眼眸,看著柳今一的腰。倘若尤風雨眼力再好一些,應該就能發現,那裡掛著的骨牌上正寫著“歸心”。
“那不是很好,”尤風雨說到狻猊軍,就恢複起精神,“她諢號是什麼?”
“嗯——是什麼呢?”柳今一起身,露出苦惱的表情,還是那麼混不吝,“完了啊,我不幹狻猊軍太久了,已經想不起來了。”
代曉月冷不防地開口:“慈悲宿。”
尤風雨頓悟:“那她的心腸肯定很好,憐憫眾生才能叫慈悲嘛。”
代曉月回身,繼續走:“是很好,倘若沒有她,就沒有柳時純。”
“是這樣,”柳今一跟上,搭著尤風雨的肩膀,帶著女孩兒往前,“沒有歸心,就沒有我。代團素,你怎麼老是能講出這麼有道理的話!”
代曉月懶得理她,尤風雨道:“你不幹了,她怎麼辦?調去別的營裡做千戶嗎?”
柳今一說:“不知道啊。”
尤風雨狐疑道:“你們就不通訊嗎?”
柳今一說:“不通啊。”
尤風雨道:“我以為你們關系很好呢!”
柳今一哈哈。
好在這幾句話的功夫,三個人已經進了義莊。裡頭停放著幾個草蓆卷,能看見屍體露出的頭腳,因朝向原因,這裡進來就有股陰冷,像下冰窖一般。
“這不是兩位軍娘嗎?怎麼跑這兒來了。”昏暗處忽然有人冒聲,陶嬸手持油燈走出來,還是上回的利落打扮,“這兒又髒又臭還不吉利,你們有什麼吩咐,只管叫衙門的人來通知老婆子不就行了?幹什麼還親自跑呢!”
柳今一隻肯站門口:“陶嬸,怎麼不多點幾盞油燈?這烏漆麻黑的,萬不要把眼給傷著了。”
陶嬸說:“老婆子倒是想,可是尤公是個實打實的鐵公雞,吝嗇的呀,就是不肯多給我幾盞油燈用。軍娘們來這是為什麼事?”
代曉月道:“我們來找尤秋問。”
“那可不巧,他半個時辰前就回去了。”陶嬸籠著油燈的光,“這裡頭陰氣重,走,咱們出去說。”
她作勢要出門,代曉月卻沒有動。柳今一笑:“不妨事,陶嬸,咱們出去了,留下的那位朋友不會害怕嗎?”
這堂裡一時間闃若無人,那幾個草蓆卷裹著的屍體橫挺,彷彿下一刻就要應聲坐起來了。
陶嬸說:“軍娘說什麼呢,這就咱們四個人,哪還來的朋友?”
柳今一道:“他不是已經坐起來了嗎?”
陶嬸下意識回頭,這可中計了,屍體都在邊上擺著,後頭本該什麼都沒有。她反應倒不慢,剎那間就把油燈給撲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