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今一用鼻子“嗯——”出聲,像是沒想到,但她倆早就不是能談心的關系,於是她也不追問,而是說:“等下見到尤秋問,你可不要立刻對著他發作。”
“他捕廳裡的,幹了這麼些年還不知道縣裡有販女人用的地窖,”代曉月冷漠,“那還幹什麼?趁早回家賣紅薯算了。”
柳今一道:“老趙原先是衙門裡的幕友,還做了幾十年,他站這兒打個噴嚏,寄雲縣都要抖幾抖,尤秋問幹了一輩子捕頭,一點油水沒撈過,熬得骨頭都快幹了,他不一直沒升過職嗎?那都是讓人給壓的,他們壓著他,就是因為恨他不識時務,販女人這樣大的事,更不會讓他覺察到一點。”
她單手掛著酒葫蘆,看尤風雨在前面舉著廖帥的小紙畫,正讓那小孩喊自己“尤娘”。
“從老趙盤下那院子的時間看,地窖應該有很久了。”柳今一難得認真,眼皮也不耷拉了,“它離衙門特別近對吧?就挨著一條衚衕。倘若它一直是用來販女人的,那他們怎麼能確保每個女人都不叫呢?”
“迷藥,啞藥。”代曉月說完,自己先搖頭,“迷藥時間短,啞藥壞嗓子,都不頂用。”
其實大顯的人牙子很多,貧賤之家養不起的、不想要的,又或是用來抵債的,都委託人牙子撮合售賣。有些賣到富貴人家為奴為婢,有些賣到妓院窯子為娼為孌,還有些是賣去做童養媳。
這都是人常聽的,還有一種,在無骨河西邊最常見,叫典妻,也叫貼夫。顧名思義,就是把妻子典當出去,給羈旅的文人、富商還有官員做妻做妾,有的一年,有的三年,視用途而定——什麼用途?排解寂寞,借腹生子[1]!
人落到人牙子手裡就像牲口,繩一套,叫你張嘴就得張嘴,看完牙口看全身,有傷有疤的價格都要折幾折,所以代曉月會搖頭,憑這群賣人的畜生,要沒有買家嗜好刁鑽,他們絕計捨不得讓手頭上的人壞嗓子。
那他們為什麼敢把地窖挖在衙門跟前?
“因為大夥兒都知道啊。”
日薄西山,那小孩站尤風雨跟前,吸著鼻涕,語氣天真:“我姥爺還說呢,以前這賣女人的多得很,幾十年了,鄉裡頭的往外賣,外頭的往莊子裡賣。幾吊錢算貴的,運氣好了,兩個銅板兒也能撿著漏。”
他渾然不覺得奇怪,往前蹦兩步,接著說:“那會兒山匪常來麼,糧不夠就用女人湊,送上山待個五六年,還有的能回來。回來了爹孃高興,抱著頭哭,哭完再給人牙子,人牙子把人弄到州府,再轉手賣給別的人牙子,就這樣。後來狻猊軍來了,廖帥要把這事禁了,大夥兒還鬧呢,有女兒的哭賠錢,有兒子的要媳婦,那亂的!
“尤風雨,我姥爺說,你老爹那會兒就不招待見,他聽廖帥的,叫捕廳的人下鄉抓人,結果幾個村子、莊子的人都拿著鋤頭鐮刀去路上堵他,給他打的,滿頭滿臉的血,哈哈!他不是收養你嗎?我哥說了,那是因為他當時連命根子都給人踹壞了,要不他怎麼不娶個妻自己生?反正從那以後,你老爹可就再也威風不起來啦!”
尤風雨攥起拳頭,大喝一聲撲上去:“我打死你!你們這些小畜生,尤沒用當初怎麼沒叫戎白人把你們全殺了!”
柳今一兩步把她攔腰抱起來,她是真的怒了,渾身抖得厲害,腿腳亂踹:“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那小孩一溜煙跑了,尤風雨掰著柳今一的手臂,發出尖叫。她大口喘氣,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扯著柳今一的衣袖:“你為什麼不打他?打死他啊!你為什麼要攔我!柳時純,你跟他們是一夥兒的!”
柳今一抱著她,任由她撕扯,她扭過臉,在柳今一懷裡大哭。
歸心看著柳今一說。我們打贏了又怎麼樣,柳今一,我們打贏了又能怎麼樣?等山河重整,我們還能去哪兒?
你也知道,我們出了籠,就再也沒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