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她晾了這麼些日子,再有野性也該消了,你也不必下去,每日只管從那洞口丟些吃的給她。”恩師走兩步,從視窗露出來,是個慈眉善目的老人,“如今道路不通,貨不好送,最遲明年吧,她可不能死——是個狼女呢!”
她有切齒的恨,又笑起來。她說什麼來著,大顯人全該死啊!但是有飯了,她得活著,不活著怎麼殺人?
那個年輕的,是個龜胸,他形容卑微,住進這院子裡,起初只有他,但是沒過多久,又來了個女人。
龜胸很害怕,他睡廂房,整晚翻來覆去的,彷彿在為什麼事發愁,不過他很快就不愁了,因為他發現她在底下很安靜。
這是對夫妻,但是很怪,他們人各一間房。夜裡,龜胸睡著了,正屋還挑著燈。她把耳朵貼在頂上,聽那個女人的動靜。
女人在作畫,她成宿成宿地畫,天亮了才睡覺。那些畫軸收起來,全丟在她的門上。
龜胸在廂房裡打呼嚕,女人讓他滾。她似乎不修邊幅,經常半夜開啟正屋的門,往廂房丟東西。
“吵死了!”女人踹龜胸的門,她顯得十分激動,“畫要是少一筆,你拿什麼賠我!”
龜胸往往躲在床上裝死。
女人會在院子裡踱步,她喊自己青魚,畫到好的,就憑桌大笑,她有酒,但是喝得不多,畫讓她忘情,也讓她忘形。她根本不在乎那龜胸,每次畫錯了筆,還會發脾氣。
偶有閑情,女人會把龜胸叫進正屋,讓他研墨。他若是研得好,她也懶得誇,只隨性教他畫幾筆,但是他太笨了,女人總會發怒:“就你這副沒出息的樣子,幾時才能趕得上我一分?出了這門,人家叫你畫幾筆,你保準兒露餡!”
龜胸一碰上她發怒,就會跪下直哭。
“哭、哭!你哭有什麼用?畫不好哭兩下就能行麼?真是沒出息!”女人摔筆,“我肯教你,你就燒香吧!出去要是壞了青魚的大名,我就殺了你,聽懂沒有?”
龜胸逆來順受,什麼都肯應,這是他墨研得好的時候,倘若他研得不好——
“滾出去,”女人會踹他,“滾啊!”
龜胸忍不住哭:“青娘,咱們好歹是夫妻,給我也留點臉面吧。”
青娘把墨甩他臉上——這是她在底下想的,究竟甩沒甩尚不確定。
“夫妻?什麼是夫,什麼是妻?”青娘沾墨,哈哈大笑,“憑我老子看中你,你就想騎在我頭上?做夢吧你,我幹你祖宗的夫妻!滾,今天不要讓我看到你,我一看到你這一副受委屈的樣子就煩!”
龜胸拭淚:“為著這婚事,你發作我多久了?再大仇也沒有這樣的。岳丈也說了,家裡緊著要個孩子——”
女人猛地掀翻了桌子。
她在底下想,這女人肯定吃很好,有肉吃的人才能有這麼大的力氣。
女人這次沒摔筆,聲音冷極了:“他想要孩子,關我屁事。你在我面前少裝模作樣,還拿我爹壓我,真以為他能保你一輩子?不要覺得我傻,不知道你們在衙門裡的勾當,連著州府那頭我說不了你什麼,你最好多去廟裡拜拜,求求神佛,讓我爹晚點死,免得你落了單,命不久矣!”
龜胸說:“我哪敢妄想?還不是岳丈催得急,我們搬出來沒半月,家裡已經差人來問過五六回了。”
“那你就以死謝罪吧,”女人坐回椅子上,“還有什麼可說的?門口那槐樹當我送你,請自便。”
說罷再也不搭理龜胸,兀自畫畫去了。龜胸抽抽搭搭,也不是真想死,過一會兒就胡亂尋了個理由出門了。
她在底下劃拉地板,覺得這女人怎麼跟她一樣,狼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