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似乎怕他獨佔鰲頭,猶豫了半天,可終究再沒有別的辦法,只好說:“那你可要盡快!”
禿驢便如此去了,這一去再沒有音信。大人原先還等著,後來天漸入深冬,他對著她長籲短嘆,在視窗那裡直跺腳。
“悔不當初,真是悔不當初!”大人鬍子耷拉,“早知你是個燙手山芋,我萬不會把你弄到這裡來,這,這也萬不能放你出去!”
他起了殺心,可是離了禿驢,好像就再沒有能差使的好手。他自己是不敢下地窖的,把那門完全鎖死,隔幾日就從窗洞丟些東西給她吃。
她入了關就不再狼嘯了,大顯沒有狼,人都怕她。她從上一個地窖跑出去的時候,碰著幾個大顯的百姓,他們叫了馬隊來抓她,她不信人,人才是畜生。
一開始,她會把丟下來的東西省著吃。大人有一陣子想餓死她,後來不知道怎麼,又改了主意。她靠著那點糧食和水度日,等冬天過去,大人就不再出現了。
她用指甲在頂上刻“正”,這是她唯一會寫的字,過一天刻一筆。那口窗小得可憐,她無聊的時候就把手伸出去,貼在洞口,感受風。風,風裡有關外的味道,她想妹妹。
她看不到外頭,但是能聞到,有時候人從衚衕過,她會弄出點聲響嚇唬他們。她討厭所有大顯人,也不需要他們救,她只要熬,熬到出去,就能把他們全殺了。
雪化的時候有水滲下來,她就靠那個活,等藏在衣服裡的糧吃完,她就盯著耗子。
娘。她開始對著地自言自語,耗子跟兔子有什麼區別?都是肉啊。她磨牙,餓得犯酸水,但是耗子也來不了幾只。她真成了鬼,被關在這裡。
沒人說話,以前也沒有,但是以前有妹妹。妹妹會挨著她,她們捕獵嬉戲,在草叢裡捉尾巴玩。
淚是自然流的,她倒不悲傷,因為她一定會回去。有時她躺倒,在地,也就是她孃的懷裡,跟蟲子說話。
那個歪下巴的禿驢,我要把他拖進狼群,因為他最該死,他居然敢當著我的面說射死狼。
大顯人都是壞種,戎白人也是,天養的全是兩條腿的畜生!他們賣女人,也賣小孩。她想起那些女人,她們抱著她,用臉和手給她溫暖。她又流淚了。
我要殺了,全殺了。她閉著眼,囈語。他們叫我娘,哈哈,催命娘!娘。她摸著地面,你聽到了嗎?我也做娘了,我咬斷他們的咽喉,讓他們去見天。天不是他們的爹嗎?不僅是爹,還是爺呢。
有時候,有時候。她想長嘯,想問問月亮,妹妹怎麼樣?我還活著呢,我會活著的,但是好想死,想死。太餓了,幹老天吧,撕爛他的臉皮,讓血流下來給我喝。
雙腿如果不用來奔跑,就會消失。她半夢半醒,摸自己的腿,瘦了,怎麼這麼瘦?它原本很有力的。
嗷嗚。
她小聲嘯。
嗷嗚。
嘯聲逐漸大起來,她看到山,狼群在等她。
十六,十六個人算什麼?在這條路上販人的不止十六個。她要把大顯人引過來,問問他們,賣娘賣女兒什麼滋味?你們連畜生都不是,畜生從不這麼幹。
人來了,人有腳步聲。
“承蒙恩師……”有個陌生男聲在地板上說,“這院子我定會好好料理。”
另一個陌生的聲音回道:“依你岳丈的意思——”
她叫起來,開啟那窗,把手探出去。
他們沒聽見,是這樣的,他們就站在那裡,瞧著她,但是像兩個聾子,仍然在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