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聽聞
“我從前最愛吃娘子做的湯餅了,”尤風雨坐門檻上,託著腮,神情悵惘,“我每次來,娘子就領我坐這兒。有時候齊狗子兄弟倆也會跟著,娘子就拿冰鎮梅子湯給我們喝。”
“還有冰,”柳今一用沾水的巾帕擦臉,“不是這藏的吧?”
“當然不是,這院子這麼小,哪有地方修儲冰窖,而且啊,陳書吏的薪金比我老爹還少。”尤風雨自顧自搖頭,“娘子的冰都是從孃家帶來的,以前天熱,那些冰拿過來也存不住,她就做梅子湯給我們解饞。”
柳今一聽說有些富貴人家為了夏天解暑,會修築儲冰室,也聽說京中還有專門為皇室藏冰、開冰的小官,但是她從沒見過。
“還有水飯、蒸糕、元子、芥辣瓜兒……”尤風雨掰起手指,挨班兒點完,心中逐漸惘然,“娘子人很溫柔,待我們不像待小孩,我有什麼就給她說什麼。”
“那不挺好,”柳今一擦到後頸,“她瞧得見你,你也瞧得見她,這世上最緊要的朋友就是這樣。”
尤風雨說:“我很想她。”
柳今一要嘴欠,又打住了。
歸心坐在她身旁,也託著腮,問她。你怎麼不說?說吧,告訴她死就是死,想也沒用。
柳今一擦回臉,把臉埋進巾帕裡。
她好幾天沒喝酒了,沒喝酒歸心就會這樣,她得無視她。到這,柳今一差點笑出來,她把歸心送上戰場,害得歸心屍骨無存,如今還要無視歸心。
你是真行,柳今一。她自言自語,你可真是個畜生啊。
尤風雨失落道:“娘子不能是壞人,我信她。那地窖裡的字就不能是她寫的?沒準兒是陳書吏不許她練字,她就藏在底下寫。”
柳今一悶聲說:“那是你會幹的,不是她,陳書吏不許她寫她就不寫?那陳書吏說不準還不許她回家呢。”
“那不就是了!”尤風雨湊過來,“陳書吏見不得娘子回孃家,於是他一生氣,就把娘子關在底下。”
“她才不怕陳書吏,”柳今一抬起臉,還是那副樣子,“照他舅爺說的,陳書吏反而很怕她。”
尤風雨道:“那老慫蛋有幾句話能信?他還說自己沒偷東西呢!”
“你要真信娘子,還用得著問我,”柳今一看女孩兒,把帕子搭在她掌心,“這事還沒下定論,你也別著急。”
代曉月從裡頭出來,跨過她倆中間,幾步沖下臺階。
尤風雨小聲問:“她怎麼啦?”
柳今一見怪不怪,也小聲答:“她愛幹淨,剛從地窖裡出來,得散散味。”
代曉月一直沖到院門口,緩了兩口氣,又走回來。她神情如常,聲音還是冷嗖嗖的:“這頭虎不是南宮青畫的,像仿她的,畫得很潦草。”
“團素大將軍,多虧了你的火眼金睛,”尤風雨滿臉崇拜,又看柳今一,很興奮,“我就說不是娘子吧!”
“是是是,兩位將軍明察秋毫。”柳今一斜靠著門,“如果不是南宮青畫的,那又是誰畫的?”
“是啊,”尤風雨看代曉月,“如果不是娘子畫的,那又是誰畫的,陳書吏嗎?”
“那得看那些正字是誰寫的,我剛挨個看了一遍,那些字有舊有新。”代曉月對上她倆,“上回陶嬸說,他們原本不住在這裡,是後來才搬過來的。那這院子是陳書吏買的嗎?”
“是他買的,”尤風雨點頭,“這事我老爹提過,說陳書吏住在南宮家辦差不便,就想法子找人湊了些錢,把這院子買下來了。”
柳今一問:“買了多久?原先的住戶又是誰?”
尤風雨憋了一會兒:“買了該有兩年了吧,原先的住戶不知道,好像也是衙門裡的人,不然陳書吏買不起。”
“倘若底下那些正字是記天數用的,那一個‘正’就五天,”代曉月目光挪動,“我數過了,下面的正字,遠遠不止兩年。”
院裡靜了靜,今夜比昨個兒要冷,即使沒有風,她們在這裡也覺得陰冷。尤風雨看院門口的樹影如鬼魅,不禁打起寒戰,她抱住雙臂,驚悚道:“那、那在底下刻字的人,豈不是比娘子他們更早就住進來了!他吃什麼呀?”
“那個鳥窗,”柳今一在頭頂撥了一下,“閂子在裡面。我上次就很疑惑,它為什麼要裝在裡面,還靠近那狗洞,我現在想,如果真有人一直住在底下,他只要撥開閂子,就能把手伸出去。”
“然後拿到飯,”代曉月接道,“我剛也試過了,手最遠能伸到狗洞內側,外頭的人只要把飯推進來,他就能夠到。”
柳今一說:“陳書吏和南宮青都知情,不然他們不會任由那狗洞一直開著。”
尤風雨道:“可是誰會住在這樣的地方?底下那麼潮,還有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