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惡臭撲鼻。
那屋裡擺著的不是旁物,正是陳書吏還沒合蓋的棺材。半個月,屍體既沒有入土,也沒有處理,不用走近,光靠聞就已經能猜到爛成什麼樣子了。
尤風雨低低“嘔”了兩下,就要吐。柳今一眼疾手快,拎著她的後領和後腰帶,讓她面朝下。她稀裡嘩啦,把一路上吃的炒黃豆全吐了。
“不用謝。”柳今一鬆開一隻手,捂著鼻子,歪過頭,由衷地說,“這位究竟是陳書吏的老舅爺還是閻王爺?”
代曉月扯出帕子,掩住口鼻入內,將屍體打量了一會兒,出來道:“可惜了。”
柳今一說:“當時沒驗屍嗎?”
代曉月道:“當然驗了,但是縣內窮,沒有正經仵作,都是臨時拉來穩婆草草驗的。”
縣下鄉裡識字的人都很少,論經驗,穩婆不一定就不如仵作,但是這幾年岜北厲害的穩婆都去投奔狻猊軍了,再不成就是去州府城裡討活兒幹,留下來的皆是些沒有驗屍經歷,或者專門給人接生的姨婆奶奶。
“早知道有今天,”柳今一把尤風雨提回來,“當初的仵作堂我也該去聽一聽。”
代曉月說:“歸心愛聽就行了,你有她——”
她忽然沒了聲音。
柳今一像是沒聽見,問那獨眼老頭:“他舅爺,人死了怎麼還不下葬?你把他放正屋,自己又睡哪兒?”
獨眼老頭說:“就睡……睡他邊上……”
尤風雨又要吐。
老頭大喘氣,續上下半句:“……的屋、屋裡頭……”
他不知怎地,有一泡淚,邊抹眼睛邊說:“孝、孝順得很……以後都沒……沒炭沒飯,老頭子要怎麼活……活喲……”
代曉月最怕人哭,趕忙打了招呼,去邊上的屋子裡檢視,留下柳今一看院子。那獨眼老頭對著柳今一哭,柳今一虛拍他肩膀,勸道:“你節哀節哀。”
老頭說:“沒賠錢,下……下不了葬,還要找他們。”
“我知道陳書吏,他人沒了,哭得跟什麼似的。唉,唉!”柳今一隨口就來,在懷裡摸了半晌,掏出個錢袋,開啟了,裡邊又是個錢袋,一直開到最裡頭,終於扣出幾個銅板兒,“這是我娘千叮嚀萬囑咐要給陳書吏的,錢不多,都是省出來的,你先拿著,趕明兒去買幾根香。”
那老頭接了錢,一泡淚就消了。他又咂吧下嘴,似乎覺得太少了,但是蚊子肉也是肉,他問:“你們要打聽啥?”
尤風雨眼睛都瞪大了。
柳今一說:“家常的隱秘的你隨便來點。”
那老頭掂量著銅板兒,道:“家常的有,他娘子是個不好惹的,成日在屋裡頭喊打喊殺。他怕得很,經常藉口公差躲去衙門裡住。”
柳今一說:“我怎麼聽說南宮小姐是個溫柔性子。”
那老頭“嘿”一聲,把銅板兒掂得當啷響:“那女人犟得很!仗著家裡闊氣,對小六呼來喝去的,我很看不過眼。這就算了,小六有時候辦差辛苦,回來抱怨兩句,他娘子還打他呢!成婚好幾年了,連個孩子也沒有,隔三差五就要回去住,原來是家裡有姘頭!要不是老天有眼,讓這賤人死了——”
尤風雨突然跳起來,奪過那幾個銅板兒,狠狠道:“你住口!你這個臭老狗大潑皮!不準你滿嘴胡說!”
她轉頭,把那幾個銅板兒全丟柳今一身上,討厭極了:“你還給他錢聽他胡說!你也是個大混賬沒心眼的!不準你聽了!”
說完像是不解氣,把兜裡一直藏著的小紙畫全拿出來,統統扔柳今一身上。
“我才不要抽到你!”尤風雨眼眶通紅,“你最沒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