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素的援軍在哪兒?!”
柳今一呆呆地望著那頭,鬥笠不知何時裂開了,滿頭的血往下淌,糊住了她的眼睛,可是她還能看清,重圍裡的是歸心。
我不知道。
柳今一倉皇地摸向戒刀,但是刀捲了,已經廢了。
無妨。柳今一嘴唇翕動,一腳深一腳淺地朝那頭走。無妨,我還有一把,都別慌,我使雙刀的。
走太慢了,柳今一就用跑,靴襪裡盡是泥,像是有一萬隻手抱住她的小腿。她幾乎要跌倒,又手腳並用地爬起來。
然而山坡太多了,跑過一個,又有一個,根本到不了那頭。
“贏一場你就不知道天高地厚,真以為自己是將星下凡、天授奇才了嘛!後來怎麼樣啊?瞧瞧吧,這滿地狼藉收拾不出一具全屍!”
我還有一把刀沒用。
“行軍露了形跡,叫人家反將一軍,給裡裡外外殺了個精光。岜北十三營從沒打過這麼憋屈的仗!”
我還有一把刀。
“廖娘拔擢你做將,你配嗎?整日戴著狻猊牌招搖過市,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你是柳今一啊!”
我沒用。
“岜北十三營的一營一隊都募徵不易,你一送就送掉了兩縣一營。你對得起廖帥嗎?這個冬不用過了,大夥兒全等著餓死吧!”
柳今一不知道自己是幾時跪下的,她貼著地面,像是要把她的兵、她的人都從土裡扣出來。她赤手刨土,挖一半,發現挖的是自己的血肉。另一個她躺在地上,馬革裹屍,和大家一起戰死了。
為什麼會輸啊。
死掉的柳今一撩起眼皮,冷冷地說:“你自個兒心裡清楚,輸的原因只有一個,就是你。你既非將才也非福星,早幾年走了狗屎運,以為自己真有本事,其實你最名不副實,臭皮囊裡裝著的真草包。人家說的話一句不錯,你啊,真是沒用。”
柳今一額頭頂著泥窩子,半張臉都埋在裡面。血從鼻子往裡嗆,她閉著眼,重複道。
是我。
是我真沒用。
“把你的令牌交還總備司,從此——”
我是天底下最大的廢物是垃圾是腌臢廢材是討飯的賤胚子還是北邊來的輕狂爛骨頭!
“卸甲除名,逐出狻猊。”
嘩啦——
一盆冷水潑在臉上,柳今一醒了。她抬手擦了把臉,靜了須臾,忽然朝旁邊扭頭,笑一笑:“今日這麼大的火氣,洗腳水也潑我?”
送飯的娘子平素喜歡跟她貧嘴,今日卻斂著手,不敢亂答話。門邊站著個人,硬邦邦地說:“柳今一,酒醒沒有?堂上有請。”
“好事不叫我,叫我沒好事。”柳今一摸向腰側,原本佩刀的地方放著酒葫蘆,“既然是請,就該差人來抬我吧。”
那人稍稍側身,還真有幾個皂役魚貫而入。他們二話不說,將柳今一的雙臂拿了,直接拖出門。
外頭秋陽高照,滿院的黃葉打著旋兒。柳今一歪著頭避開陽光,由人拖過洞門,被丟到了階下。
“‘戒刀殺盡不平人[3],廖帥座下第一瘟。”有人在階上踱步,打量著柳今一,“久仰時純將軍的敗兵大名,今日一見果真是個廢材樣兒。思老點名要她與你同理此事,團素,不如就由我做主,把她宰了,再尋個理由搪塞過去,免得你辦差不便,再受她牽連。”
柳今一隻聽見“團素”兩個字,她向後仰頭,目光晃過青天白雲,落在一張臉上。
那張臉的主人眉眼冷誚,也瞧著她。兩個人目光一對,對方像是瞧見了什麼髒東西,微微擰眉。
“宰不宰她,”代曉月語氣刻薄,“都沒什麼要緊的。人只要廢了,跟埋在土裡也沒區別。”
“那要不這樣,”柳今一笑嘻嘻,倒看著她,“代團素,你把我埋這裡,自己去辦那什麼鳥差,酬金我不要,送你做棺材本兒。”
秋風吹過,兩個人的目光俱有恨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