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 44 章 如果你愛我,你會來找我……
候機廳無法理解一個人類幾次三番擱淺在它身上, 卻仍學不會放棄和自保。
伊實藏在白色口罩下的嘴巴被馴服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成功拿到中國工作簽之前,他被傳說中鐵面無私的家夥拒絕了整整三個回合, 最好別讓他知道躺在辦公椅上不注重身材管理滿口正義倫理還優哉遊哉蓋章的人是誰。
他想破頭也不明白專員問一串有的沒的不如上谷歌搜尋的問題,他坐在那兒像一個乞求減刑的犯人一樣對答如流,結果收到的竟然是“不透過”。
哪裡出了問題?他頂多進過幾次a的拘留所,那也是未成年時期不可避免的拳腳發育。還是他曾在兩家銀行的失信名單上呆過的歷史被朝花夕拾了出來?
都不是,是一切順理成章專員幾乎放鬆警惕神遊天外一邊想等會點什麼咖啡一邊問出一個白痴的問題:“你到中國幹什麼?”而他的回答是:“找一個人。”
這個回答在工作簽的申請流程中出現,好比在商店購買菜刀時無緣無故強調鹿的頑劣。指鹿為馬即使出於不得已, 也完全是一種否定, 所以伊實不願意妥協, 就像給他一千萬美元他也不會說出蘋果酒比威士忌好喝這種喪盡天良的發言。
風向標始終往東方奔突。
暴風雪的來向也耐人尋味。
這時候到中國長期生活不亞於飛蛾撲火,撕開衣服暴露在新型冠狀病毒組成的孜然粉下, 串成一串,捅遍大街小巷的喉嚨,烤焦後退化成筆挺的牛蛙。
“你別來找我。”
穆裡斯短短一句話,就讓宇宙無所不用其極地輔佐她登基, 她幹什麼都會成功的。伊實頗為嗤之以鼻。
新冠全面爆發的前幾年,伊實已經遊遍了中國的32個省, 大海撈針撈的手都泡發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可他最後不僅什麼也沒得到, 連一張生化危機的入場券也沒有。別說出國了,他連飛機票都買不到,早知道最後一次雲南之旅他就該滯留在中國,鑽個“為形勢所迫”的牛角尖。
申請不透過他就一直申請,與其說是申請, 不如說強求更為貼切,subit上去的彷彿不是申請表,而是病毒抗體,專門消殺阻礙他的小人。他幹什麼也都會成功的,伊實想。
簽約中國東部h市的一家模特公司之後,伊實用半年時間打聽到了“an”的去向,雖然很模糊,只有個姓名,還是聽說來的,既沒有照片,也沒有聯系方式,但還好不是和某塊墓碑有關,否則野生蝙蝠將取代馬森成為他的一生之敵。
找到泉眼再蓄水簡直事半功倍,伊實給經紀人打去電話。
“ee,今晚的活動我不去了。”
“為什麼?還有一個半小時就開始了!”
天空正在下毛毛雨,若即若離地消融毛孔間的空隙,伊實從計程車上下來,身上沒帶傘,霧裡雨裡腳步急切,然而急切卻不是因為霧雨。
聽到車門關上的動靜,經紀人追問:“你去哪兒了?”
“萬達。”伊實說,“我有急事,讓弗利康替我上吧,他會感謝我的。”
“開什麼玩笑?!你倆都不是同一膚色!”李在電話裡趕鴨子上架,品牌方已經派人來催了。
“這有什麼?有種族歧視的品牌趁早倒閉,它是嗎?”伊實在一層四處巡視,為了不分心,撂下一句:“anyay, i gotta go.”便掛了電話。
自動扶梯像一根麻花那樣擰了六層,伊實一層一層兜繞,終於在六層的衛生間前捕捉到了那張熟悉的側臉。
她細長的脖子埋在高領針織毛衣下面,黑色頭發用一個琥珀色夾子盤起,和他隔著十幾米的距離,包括但不限於餐廳的攬客吆喝、幾張選單以及黑白藍新時代三原色口罩。
五年,五年見得這一面,守口如瓶快萎縮成沒出息了啊,穆裡斯。伊實心跳如疾風經過竹林,沙沙作響,腳下這座城市重新變得陌生,因為他眼前有更加親切的歸處。
伊實邁出步子,風衣一角擦過路人的褲腿,霧和雨早就幹了,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她對著玻璃塗口紅,上下唇貼合抿了兩下,然後戴上口罩,低下頭牽起了一個小男孩的手。
a baby boy?
伊實猛地站定,疆域驟縮,愣愣地未顧及左右,被撞開一小步,耳邊傳來一聲倥傯的“不好意思”。
男孩踮起腳尖向她張開雙臂,她蹲下去將她抱起,影子一大一小印在玻璃上,頭靠著頭,臉貼著臉。這讓伊實突然意識到,五年不僅僅是簡單的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