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 章 寧鳴而死,不默而生……
在警局做客的第四個小時, 穆裡斯打了一個香菜和醋喜結連理的嗝,人民警察請客吃小餛飩,她想也不想地把兩包醋全倒進去, 湯也喝了個精光。
家暴告誡書終於到她的手上,她細細折疊起來放進口袋。正要離開時請客吃飯的民警問穆裡斯:這就完了?
她臉上和手臂上的傷只是簡單地處理了一下,眼角的淚痕也顯出極大的雅量,不像心如死灰那卦,可也不能說非要人家一哭二鬧三上吊才合理,只是被家暴的受害者, 很少有她這樣冷靜沉著的例子, 更何況她一句血債血償的控訴都沒有, 被告知家暴告誡書只能起到震懾作用,不能追究對方法律責任時, 她也沒露出如臨大敵的表情,這孩子太怪了。
穆裡斯向民警點了點頭,說:“完了。”
“他以後再打你怎麼辦?”民警不免多嘴,他知道這很冒犯, 並且不吉利。
“影片你們沒看到最後嗎?我會正當防衛。”她強調“正當”二字,在民警欲言又止的沉默中頷首道謝, 邁開腳步走出警局。
穆裡斯又在醫院的輸液室湊合了一晚,由於身上帶傷,即使手背沒連著吊瓶, 她看起來也很像土著民,所以比之前少了一點心理負擔,睡得踏實了些。
第二天她將那份告誡書影印了幾份,去往郵政局寄出,包含手寫信在內寄到安濱的單位。這可能也會讓她自己身敗名裂, 然而寧鳴而死,不默而生,她正是要嚷嚷到人人聽說為止。
隨後聯系她在職期間一位交好的同事,詢問好馬不吃回頭草和死鴨子嘴硬改成臥薪嘗膽的機率有多大。
意外天降好訊息,那個疑似秦檜轉世的總監拍馬屁拍到了馬腿上,釘釘號還沒來得及注銷就被踹出了公司。好的,總監教訓下屬時常用的口頭禪“沒有新意,不時尚”終究打在了他自己身上,意思是他那一臉合成肉終究以一種毫無時尚感的姿態埋沒在人群裡。
穆裡斯坐在馬路牙子上悶聲笑,埋在膝蓋間震震而笑,招來了灌木叢裡的一隻貍花貓,波浪形的尾巴輕蹭她的小腿。
“幹啥,我可沒吃的。”
她伸手摸它柔軟的背,貓聽懂了似的無情走開,三秒後又被逗貓棒樹枝吸引,原來好馬吃回頭草也能很可愛。
穆裡斯一邊逗貓一邊自說自話。按照搭訕的節奏她應該夾著嗓子說點萌萌的誇贊,但她不是輕浮的人類,當下的狀況更像是在傳播足療間的八卦。
“什麼叫百因必有果,這就叫百因必有果,你說對不對?否極泰來——時來運轉——”她每說一聲,就抬高一次樹枝,貍花貓舉雙手贊成。
“會有出路的,好好發揮僅有的幾兩才能,攢點小錢,去羅弗敦找伊實,好不好,嗯?”貓咪過於可愛,她不自覺還是夾起了嗓子,“對啦,停藥那麼久,沒有伊實,頭疼的毛病又開始了,先去看醫生,好不好呀?病咱也好好治,還要去健身,練出和伊實一樣大的肱二頭肌,一拳一個小癟三,好不好?”
貍花貓說:“喵——”尾音聽起來就像是飄著彩帶的“好——”
一個月後穆裡斯在春風吹又生的帶領下成功複職,從出租房走路到公司恰好是櫻花飄落的距離,坐地鐵到精神衛生中心恰好是15頁《罪與罰》的時間。
有幾次被同事撞見,當然這在所難免,以前她總偷偷摸摸地挑工作日去取藥,現在大大方方地蹲在醫院門口吃烤玉米,同事問她為什麼在這裡,她說:裡面不讓吃東西。
後來她是個精神病人的事不僅被部門裡的人知道,領導也聽說了。大城市就這點好,見多識廣不輕易大驚小怪,沒什麼人對病症說三道四,只不過她隱隱約約地感覺到周圍“啊那她豈不是德不配位”的視線。
好在穆裡斯不抱升職加薪的奢想,無論工作還是交友都很豁達,就像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那樣音組整齊。
缺憾在於,到了夜晚和月經週期她就跟變了個人似的,多聲部音樂吵得她頭疼欲裂,栽在親手編寫的緊箍咒上,下意識掐大腿以求解脫。
過了很久很久,璀璨的夏日以及溫和的秋風悄悄帶走了穆裡斯十斤體重,現在她不但要面對病例本上“心境障礙”四個字,還要為“腸胃炎”這一條目感到害羞。
她把自己養得很差。
穆裡斯覺得自己好醜,伊實曾在插旗幟的時候不止一次強調她有一個舉世無雙的好.臀.部,她說:哦,這樣才配得上你舉世無雙的好.胸.部。完蛋了,世界上享有盛譽的兩種舉世無雙她都沒抓住。
於是飛往羅弗敦的計劃再次推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