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亦鋒不知道被抓著跑了多久,馬車、牛車、糞桶,一路被丟進各種東西裡邊,又是上山下水,又是入林近城,終於在某個日落時出了天墉城。
回頭痴傻得望著熟悉的場景,周圍的農田他還曾來過一回,當時農民們明明是載歌載舞歡迎商會前來收購,怎麼最後成了他們騙取農戶錢財了?無商不尖,無商不尖,所有鋪子賣的糧食都是滿鬥,那些尖難道也是欺騙?為什麼就沒有哪怕一個願意幫幫陳家的聲音?
胖子不懂了,眼前那個究竟是故鄉土還是飲恨地。
“我的使命已經完成,後面的路你自己走。”那個聲音響起,總算是拉回了陳亦鋒紊亂的思緒。茫然的抬起頭看著黑紗女人,胖子連問一聲緣由都不會了。
“不必謝也不必問。你夫人此前以千金求我保你性命,我只是應人一諾而已。既然命數三年無可更改,我也不會讓你提早亡殂。”那個人影不算高,甚至比起家裡的某些婢女還要矮上半個腦袋,但聲音又確確實實不似少女的稚嫩,開口就全是高手的威嚴。
“我夫人......我夫人呢?你救救她!你也救救她!我給你錢......”突然,胖子像是從夢中驚醒一般大喊,想上前抓住女人的手卻猛地撲了空,嘴上的血沾了滿地。
“你還有錢嗎?”那個人影腳步動了動,輕巧無比的躲閃開去,連半點塵土都沒沾染到黑紗上。
“我......”是啊,家都沒了,一襲囚衣身無長物,還拿什麼錢出來?
“有錢也沒用了。你夫人已經死了,屍骨還在義莊無人領取,十天半個月也就扔去荒郊野嶺,和你陳家兩百一十口人一般無二。”蒙著面,依舊能感覺到女子嘴角的輕蔑。怯懦之人終究逃不掉一死,救他除了那千金之外,更重要的是自己的斷言。三年未滿,還不到死期。
“啊......啊!啊!”胖子撲倒在地,雙手拼命抓著地,十指泥濘鮮血混入黃土之中。死了,死光了,都死光了......
“紈絝子弟,百無一用。最後給你個提示吧,想活命就去紫翠城,躲去天涯海角等著死期降臨吧。”凜冽的寒風吹過,黑色面紗被掀起幾分。胖子抬頭,一張小巧而攝人心魄的臉龐瞬間映入眼簾。
這張臉!就是這張臉!日夜在腦海中盤旋卻不分明的臉!胖子一時間心跳停了下來,來自靈魂的戰慄傳遍全身,她究竟是誰,這張精緻的臉龐他一定在哪裡見過!
再想細看時,人影已在恍惚間離去,找不到半點身影。胖子趴在地上許久若有所思,流幹了所有的淚,止住了的所有的血,步履蹣跚往著東面走去。那是和紫翠城截然相反的方向。
龐大的三川米行在瞬間傾覆,漸漸的,再沒有人還有提起。戰事因為補寄充分而一點點緩和下來,南邊兩城停戰更是有了手腳應付。開春二月,天墉城的戰亂便平息了下來。
旗開得勝,自然應該論功行賞。寒將軍勞苦功高,一等侯更上一層樓,衛國公世襲一代,嫡傳忠武侯世襲罔替。下面的將領也各有封賞,出過錢出過糧的商會得到不小回報,手握賠款自然恩澤四方。
寒將軍回來沒有過問陳家的事,實際上陳家得到過過機會。軍務不再繁忙又有時間操心女兒的婚事,二十出頭還嫁杏無期終究不是回事。
這一次,寒小姐再沒有任何要求,一句聽憑父親做主便不再言語。陳家之所以能獲罪,她寒雪是脫不開幹系的,雖說即便是莫須有也能入獄,但虛報糧食卻是她透露的,尤其是在明知其目的之後。
三月是春耕的季節,也是天墉城第一豪門寒家招親的時節,八方才俊雲集而來,一時間好不熱鬧。前來參加的公子少爺不勝列舉,所有的大戶比起眼下如日中天的寒家都不算什麼,身份地位不重要之下,才學、人品、智謀和巧智成了選婿的重要準則。
最後如了寒將軍法眼的那些都是飽讀詩書的有為青年,其中不乏胸懷大志,目含天下的麒麟兒。隨便哪個都比不學無術的紈絝少爺好太多,寒小姐從頭到尾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嫁給這樣的夫君,才是她此前立下過的宏願吧。
最後寒將軍相中的是一位具有狀元之才的後起之秀,出身不高卻自強不息,很令他這個老丈人滿意。大婚當晚,寒將軍便宣佈把原本三川商會的家業交給女婿打理,天墉城的米行新龍頭在幾句話之間出現。
夫憑妻貴,有為才俊繼承米行,整個家族一下子飛上枝頭變得富庶起來。寒雪嫁進府邸有些不舒服,還是陳家過去的宅邸,總是血腥味早就消散一空,心裡邊依舊有著難以言喻的憋悶。
可這座宅邸是天墉城數一數二的豪宅,不用難道毀了新建?別說夫家沒這能力,就是城主也捨不得。
富貴了,讀不讀書似乎也不關緊要了。尤其是接觸城主越來越多,當初的雄心壯志回頭想想多麼幼稚可笑。說穿了,這天下無非也是盤生意,過冬時為什麼常常爆發戰爭?糧食不夠自然需要死人,互相打仗總比叛亂安全不是,沒見一開春大家又相安無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