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之後,姬允再也沒去過望鶴樓,因為乘梯墜落留下的陰影太深,他甚至連封閉一點的轎輦都不敢坐了。
一片寂靜裡,顧桓突然低低地道:“是臣不好,讓陛下受驚了。”
這就是先低頭的意思了。
就像兩人曾經年幼時候,每回兩人吵架,總是顧桓先向他示好。
但是年幼時候無傷大雅的吵鬧,與長大後立場相對帶來的猜忌與分歧,性質恐怕是不太一樣的。
姬允眉毛動了動,只是這麼多年過去,兩人曾經信任無間,也曾互相猜忌,但是好像兩株糾纏著的,共生的樹,彼此擠壓生存空間,互相搶奪營養水分,到底是不能分開。
不出所料,有人對封賞不公非常不滿, 尤其是江充,為這不知道鬧了多少回。
光是彈劾江充當街打架鬥毆的奏本就摞了一沓,姬允簡直煩透了這人,早早擬了旨,要把這幫人通通攆回譙州大營喝風去。
結果不等他將人攆走,江充這孫子,不知道從哪偷了熊心豹子膽來吃,居然敢帶兵嘩變!
就是那批聚在城外的大軍,他們大多都是從白宸第一次出征開始,就誓死追隨白宸的人,以白宸為馬首是瞻,眼下不知道被江充怎麼一挑撥,紛紛跟灌了一缸子迷魂湯似的,跟著他一起反了!
姬允聽聞訊息的時候,氣得當場拍案而起。
姬允幾乎是立刻想起了那宛如詛咒一樣的,前世的命運。
白宸的兵權都已經被他卸了!白宸的小院外面現在還有人巡邏!
但是江充,江充……為什麼偏偏是江充!
姬允一手心裡全是汗,要將那股膩人的汗全甩脫似的,他用力地拍著桌子,臉紅脖子粗,嘶聲力竭地大罵:“白宸呢!去把白宸抓過來!”
顧襄領著一溜騎兵立刻出動,前往側帽巷抓人。
半個時辰後,顧襄臉色難看地回來,姬允比他臉色更難看,連聲音都劈了:“白宸呢!?他人呢!?”
“微臣該死,微臣趕到小院的時候,裡麵人去樓空,人早已經跑了。”
姬允腳下一晃,忙伸手扶住了桌角,才沒栽倒下去。
白宸沒跑,他尚且可以說江充造反是他自己活膩歪了,與白宸無關。
但是偏偏在這個時候,白宸跑了。
姬允手腳發軟,終於支撐不住,他跌坐回椅子裡。
他心口發涼,又覺出陣陣的抽搐,隨著每一次呼吸,都痛得他冷汗直冒,不住地發抖。
最終他們還是走到這一步。
無論他怎麼做,無論是意圖彌補,還是先斬段根源,然而命運的輪盤一旦轉動起來,各方因素糾纏到一起,仍然拼湊出一個脈絡清晰的,走向明顯的——與上一世別無二致的結局。
彷彿是在嘲弄他的不自量力一般。
姬允心裡滿是惶惑,恐懼,還有對彷彿可以預見的,如何都不能擺脫的既定命運的絕望。
膩在睫毛上的冷汗漸漸不堪重負,墜落下來,融進了姬允的眼睛裡。
姬允眼前一片模糊,聲音裡也彷彿含了水汽,沙啞得模糊起來:“傳大將軍——”
“全力清剿叛軍,捉拿白宸歸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