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終於沒有人喊住他,他只得繼續往前走了。
顧桓若有所思地跟著小太監進了殿,跨過門檻,神色一斂,什麼情緒都掩下去了。
姬允坐在空曠的大殿中央,大約是有些疲憊,這麼短短一會兒,他撐著下巴,閉著眼睛,似乎已經睡著了。
姬允斷斷續續地做起了夢,前世今生混亂地攪在一起,一會兒是白宸提劍刺向他,嘴裡刻薄而狠毒地罵他昏君,說他死有餘辜;一會兒又是白宸含著淚地拉住他,這個白宸也說了好多話,但他看到對方的嘴唇一張一合,聲嘶力竭,自己的耳朵卻彷彿被什麼堵住了,什麼都聽不清。
兩個白宸時不時合成了一個,半面恨半面悲。他想去觸碰流淚的那個,又被含著恨的另一個給嚇得縮回手,幾次下來,姬允也分不清哪個才是真正的白宸了。
而後畫面再一轉,他又看見有人披戰旗,騎戰馬,一劍將他挑落下來,他手裡握著的廣闊山河,猶如脆弱琉璃,轉眼間飄搖破碎。
姬允在心悸中霍地睜開眼。
顧桓剛剛抬手止住了小黃門到嘴的傳喚,自己放輕腳步,往姬允走去。
他沒走兩步,姬允卻突然睜眼,目中充滿了尖銳的警戒與防備,還有一瞬間溢位來的殺意。
顧桓一時竟被對方的目光懾住,在原地站住了。
姬允剛醒,眼前彷彿是一片霹靂火花,什麼也看不清,直到視線聚焦,姬允看見了顧桓,那陣讓手腳冰涼的心悸才緩緩消退下去。
姬允兩肩一垮,緩慢而沉重地鬆了口氣。
那口氣卻沒徹底松完,姬允眉頭又緊皺起來,他低沉怒喝道:“顧卿來了,怎麼沒人通報?”
小黃門受了無妄之災,也不敢辯解,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滿口饒命地認罪。
顧桓眉頭微微一皺,道:“臣看陛下累得睡著了,讓奴才不要驚擾,反倒讓陛下受驚了。”
姬允素來寬和好說話,又有顧桓在旁說情,照以往來說最多斥責兩句也就罷了,今日卻不肯善了,他面色陰沉,的確是發了怒的:“一個兩個這麼沒規矩,別人叫你幹什麼就幹什麼,究竟誰才是你正經主子——自己滾去領罰!”
小黃門頂著磕破的腦袋滾出去了,徐廣年不吭一聲地給顧桓添了茶,顧桓從容地自己找了座,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掀掀眼皮,絲毫不避諱地道:“這又是誰惹到了陛下?”
姬允仍是怒氣未消,煩躁地一甩袖子:“別提了。”
顧桓不會看眼色似的,又挑起另一個話題 :“那白氏的小郎君又是哪裡討陛下不開心了,人家辛辛苦苦立了功,卻被陛下輕輕鬆鬆這麼一摘,什麼都沒了。”
不提白宸還好,一提白宸,姬允整個人幾乎都被點著似的。
他怒目瞪向顧桓:“還說不停了,給你臉了是吧?”
顧桓一挑眉,一臉果然如此的表情。
他放下茶盞,垂目的一瞬間,他在茶湯裡看到自己眉間聚起的陰鬱。
顧桓彷彿是對茶湯上浮著的一片茶梗起了興趣,他低著頭,聲音聽來幾乎有兩分事不關己的悠閑:“他們都是有功之臣,陛下打壓得這樣明顯,不怕激起怨氣嗎?”
姬允下巴一繃,有些生硬地道:“看來顧卿已經猜到了,朕為什麼找你過來。”
顧桓低低笑了下 :“陛下自然是對臣有所求,才會想要見臣的。”
“……”
“陛下不知出於何種原因,厭棄了白小郎君,不僅要卸了他的權,還要防著他和他的手下作亂。”顧桓似乎終於對茶盞失去了興趣,他抬起眼來,眼裡似笑非笑地,盯住了姬允,“只是眼下陛下無人可用,只好又撿起臣來了。”
話都被對方說完了,姬允一時無話可說,空氣裡一陣尷尬的沉默。
當初望鶴樓一事,兩人幾乎是撕破了臉,後來即便是顧桓先退一步,自請出外,橫亙在兩人喉間的梗又怎麼可能輕易消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