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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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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姬允還是改口,雖仍封白宸為冠軍侯,官職卻從正三品冠軍將軍,直落到五品散騎郎了。

雖然如此,三年從六品散官長史到五品臺郎散騎,本來散官入臺郎不啻於階品上升,同時還進位一品,還是隨從天子的近臣,已足算得上是平步青雲了。

雖然本朝有功便封爵,天子興起也封爵,遍地的公侯伯子男,爵位含金量委實不高。但在官職進位上,還是有自己的一套章程。官階等級,仕宦資歷,就任資格,升遷秩序等等,莫不囊括在官資評判標準中。姬允張口便要拜一個入官三年的弱冠兒郎為將軍,的確也不合規矩。

只是有人定規矩,自然也有人破規矩。

以顧桓的履歷來看,十年間從五品虎賁中郎將到一品大將軍,哪裡還談得上什麼規矩。而便是這樣一個將規矩視為無物的人,有朝一日來教訓他要守規矩。

氣得姬允一看到顧桓那張神色如常,彷彿什麼也沒發生的臉,就覺得牙齒發癢。

更可氣的是,這廝竟全然不覺自己越來越乖張,眼見他臉色不對,還作出莫名其妙的模樣,反說他近日脾氣越發大了,動輒發怒,行事暴戾,如何能夠做得一個明君。

姬允一想起前兩日朝會,便氣得鼻孔都要冒煙了。

原是挨著京畿的一座小縣城裡,一名叫錢貴的家奴仗著主人家的勢力,平日裡打家劫舍無惡不作,這回又去佔了一戶婁姓人家的田産,還把人家的閨女給糟蹋了,那姑娘不堪忍受閑言穢語,投河自盡了。

那婁老漢的婆娘死得早,只留下這麼一個閨女,老漢又怕別人是惦記他那幾畝薄地,不肯再續弦,便只一人含辛茹苦將閨女拉扯大。本是準備著把一半田産挪給閨女做嫁妝,嫁個好人家。哪曉得遭此橫禍,田産沒了閨女死了。婁老漢氣懵煞了,竟扛起鋤頭,在那人途經路上,把人堵住用麻袋套了,直接把人給打死了。

這下便了不得了。那錢貴的家人如蠅聞到血氣,一起鬨上來要婁老漢償命。婁老漢如今已赤條條無牽掛,竟索性逃到京城來告大狀,告那錢貴侵佔田産,奸 淫擄掠,作惡多端。

這樣的狀子京城尹每日不收十封也要收到八封,雖然錢貴顯是咎由自取,但又實實在在是婁老漢自己殺了人。這一通恩怨糾纏下來,審起來必定拉拉雜雜揪扯不清,滿眼是可預料到的麻煩。況且即便最後真判下來了,婁老漢也決計沒好果子吃。

京城尹自詡良善之輩,婁老漢已經一無所有,不忍讓他再遭刑獄之苦。便扔到一邊,不打算管。

誰知那婁老漢被轟出府衙,猶不死心。鎮日蹲守在府衙門口,京城尹一出現便圍上去訴冤情。京城尹簡直煩不勝煩,某日與同僚喝酒,便訴了通苦。

那同僚卻是禦史臺的人,三年前因太過耿直,對天子出口不敬,而被貶謫地方,去年才從地方上調任回京,仍是做他的禦史。京城尹原以為同僚遭此一貶,好歹該學了些教訓。哪曉得同僚聽後,竟是火冒三丈,還把無辜的京城尹也斥罵一通,當即便驅車回家,寫了一封諫疏,隔日上朝就當場唸了出來。

直言如今豪強世家縱容奴才行兇作惡,魚肉鄉裡。奴才雖為惡行,豪強卻為惡源。若再不整治,恐怕國之臺基,都要被這些惡源給腐壞了。

本來姬允對這樣難分難解的案子也沒什麼興趣,但是這耿直禦史說的話正好戳到了他肺管子,又好巧不巧的是,錢貴的主人有個兄長叫錢通,正好在顧桓手下做校尉。

於是這樁理不清的案子,姬允便不得不插手了。

於是天子升明堂,親自審起這樁刁奴行兇反被殺的案子來。

這案子麻煩的還不止在行兇者複為被害者,受害者反為行兇者這樣的反轉。更麻煩的其實是在於,這案子牽扯到了侵佔私田。

自古以來土地農桑是國之根本,本朝行的卻是以精少治凡多的貴族絕對統治。自太祖立國,對功臣貴戚廣行分封,一代代開枝散葉地傳承下來,到如今天下土地幾乎都成了貴族們的私地——不是自家傳下來、後又增補的封地食邑,就是買下別人手中的私地,變作自己土地。

然後他們再把地租給底下的農莊莊主,朝廷若是收五分賦稅,他們便租出七分,中間便可獲取兩分利潤。而且擁有封地食邑的,大多又都有減免賦稅的權利,如此一來更是利潤可觀。

而且土地承包肯定又不止這兩環,莊主又租給佃戶,佃戶再租給農戶。層層下去,落到最底層的農民身上,恐怕十分也未必能交得起這樣的重稅。

到姬允登基的時候,已經出現大片土地拋荒的情況,土地拋荒並非是因為土地太多種不過來,反而是因為農民租不起地,所以才無地可種。

那時姬允才登基,尚有一片壯志。曾經就這情況施行了數次墾荒政策,規定誰墾荒,土地就歸誰。在這樣充滿誘惑力的條件下,農民們興沖沖地扛鋤去墾荒,頭兩年倒也頗見成效,但貴族們豈能坐視耕出肥田而不眼紅。隨即拿出白紙黑字的地契,就原先這片土地該歸誰而扯起皮來,又或者以利以勢,將新墾的土地從農戶們手上又給搶了來。

姬允無論如何料不到,轟轟烈烈的墾荒之後,緊隨而來的竟是蝗蟲過境般的土地兼併,情形甚至比原先更惡。

遭此沉重打擊,姬允才意識到貴族勢力多麼難以撼動,才算真正有些理解了,父皇臨死前同他說的,要拉攏討好貴族的話是什麼意思。

心涼之下更生怯意,索性也同先人一樣走保守穩妥的路子,將這事拋開不管了。

如今姬允到底是多活了一世,心性不如之前那樣搖擺懦弱。再且本朝重農,宰殺耕牛都是可判死刑的重罪,更何況是強佔私田,還強擄民女,使人自盡。

之前氣勢洶洶要婁老漢償命的錢貴家人,此時已完全縮了脖子,屁都不敢放一個了。本來他們也不是不想大喊冤枉,矢口否認的。但錢貴作惡張狂,隨隨便便就能找出一摞證據直往眼前戳,別說冤枉了,累得他們還要忙著先洗脫自己的嫌疑,聲稱絕無牽扯進去呢。

判決很快下來,錢貴多行不義必自斃,死得不冤。然而婁老漢為洩私憤而殺人,雖諒解其情,罪終不可免。遂押赴刑獄司,在獄中了此餘生吧。

縱是如此,婁老漢也不住地謝恩,涕淚滿面,布滿溝壑的臉上全是遭了大難之後的悲苦悽愴。

姬允見了,也不由感到兩分惻隱。

汲汲營營大半生,最後竟落得個孤家寡人,無依無傍。

讓他莫名感到有幾分寒意,從後背爬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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