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老漢一案告一段落,錢貴侵吞私田卻還未開審。
姬允有心想要懲治土地兼併,所以借題發揮。
錢貴主家錢能恐怕全沒料到,自己竟因為一個奴才撞到了槍口上。然而不知被何人暗中提點過,錢能被收捕時,尚且滿面驚惶,口中稱罪不已。到上得殿來,竟只一口咬定自己對奴僕所為毫不知情,便是翻出了地契,也只說是錢貴供奉,他並不知情錢貴以怎樣的手段得來。
這一番強詞奪理,姬允一時竟還拿他沒法子,只怒而將人收押。然後朝會的時候,聽取大臣的意見。
稍微敏感些的大臣,都能聞出姬允準備嚴厲處置錢能一案背後的意味。
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那幾乎已經是詩裡才會出現的形容。在貴族壓制和藩王各據一方,四周強敵環伺的情形下,姬允沒像前幾個皇祖考那樣,被趕得南北來回逃命,已經算是很不錯了。
或許是皇位坐得太安穩,陛下對自己的能力産生了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竟想要拿他們開刀了。
姬允看著座下一些人並不怎麼掩飾地撇撇嘴,就知道他們在想些什麼。
他勉強忍住氣,並不發作,只更沉了聲音,道:“錢能包庇奴才縱惡行兇,奪人田産汙人清白,最後使人自盡。眾卿以為該如何處置?”
便有人上前道:“這些惡事本錢貴一人所為,婁老漢既已殺了他,也算兩罪相抵,以命償命了。”
又有人道:“素來只有主罪及奴,哪裡有奴才犯罪,牽連主子的道理?錢能不過是管教奴才不當,且聽聞那錢貴對母親也是不孝不養,想來這等人原本便是不堪教訓之徒,錢能哪裡又有什麼大的過錯呢?”
一群人這樣說,自也有人看不慣錢能行事,或與錢氏有舊怨的,要針鋒相對地懟回去。
像脾氣過於剛硬的,比如那寫狀子的禦史藍玉,更是直接擲了手中笏板,怒道:“錢貴作惡累累,難道錢能果真毫無所知?諸君與那錢能難不成是穿了同一條褲子,怕把他的底 褲扯了,自己也要光屁股不成!”
這話實在低俗又直白,一些人直接漲紅了臉,舉著笏板指著他“你”了半天,一時竟想不到如何駁他。
姬允在上面聽著,也不由按了按額頭,己方辯友實在太過粗俗。
難怪在明知上一世藍玉剛直無私,後來為白宸所重用,他也打算扶植此人的前提下,三年前他還是一腳把人踹出王都,準備讓藍玉同那撥出去的人一起,到地方上歷練歷練——至少學學該怎麼文雅一點說話。誰知三年後回來,藍玉不僅本性未變,反而還學會了本地的一些下流俚語,罵起人來更加地通俗易懂了。
眼看互相又要吵個沒完,顧桓執笏向前,站出一步,道:“藍禦史空口白牙全憑一張嘴,便要給一眾臣子定罪,未免太輕率。錢貴為奴不守本分,還橫行霸道魚肉鄉裡,死不足惜。錢能身為主人,未盡到管教之責,致使慘案發生,確該領罰。但究竟是否有意縱容錢貴行兇,也該收付有司審問,眼下結果還未出來,陛下便要問刑,未免視法度為兒戲。只有暫且擱置,等結果出來再行處置。”
暫且擱置。
姬允細細品味了這四個字,唇邊不覺露出了兩分意味不明的冷笑。
自三年前他回宮,開始有意插手政事,顧桓也識相每日給他謄錄卷宗交以來,看著君臣之間是很和諧,但只要有什麼事姬允和顧桓意見相左,顧桓若不能勸服他,便能以程式繁多,準備不足為由,暫且擱置,擱置著擱置著,就再也沒了下文。
想來顧桓既要獨掌朝政,又要讓他保持著點體面,不至於因為太失落而做出沖動的事來,也是頗費了一番心思。
姬允似笑非笑道:“這回大將軍又要擱置多久?”
顧桓神色不變,全不覺出他話中諷刺意味似的,道:“這都是刑獄司那邊主理的,臣如何能知道他們什麼時候能審出來,又能審出個什麼結果?”
這時候他倒又知道刑獄司不歸自己管了!
姬允一路憋著口氣,回到寢宮便一拂手,又要摔落一支玉瓶。那玉瓶裡插了一株已經顏色漸衰的桃花。
姬允動作一滯,那力道便卸了大半,花與花瓶都得以倖存。
前幾日東山遊宴,正好輪到白宸隨侍。大約見花開得很好,便折了一支送他。
但其實那日白宸不止送了他一人。
他捧了一束,逢人便送,好像一個過於俊俏的賣花郎。女郎們收到花時盡是滿面緋紅,後來卻得知女伴也有,京都裡平日高雅大方,和和氣氣的閨秀們,為此吵了好幾架。
他看著這株分與眾人的桃花,時時意難平,時時想著要扔掉,桃花卻始終好好地開在瓶中,直到萎謝凋零。
他知道白宸再也不會單獨送給他花了,不會再像當年那樣,在信中夾了兩朵芬芳的幹花寄給他,說想與他同賞。
甚至以後可能連附贈也不會再有了。
望鶴樓。
南去仙北望鶴,並稱雙子樓。去仙樓以身處飄渺雲波間,如在九天仙闕,卻無仙人神女,所以喚為去仙。望鶴樓原先卻不叫望鶴樓,而名極天閣。因望鶴樓本是前朝皇帝修來以通神的神樓,所以本來由於規制,除了宮闕、箭樓、城樓、鐘鼓樓與塔寺之外,京中少見超過三層以上的高樓。但望鶴樓卻足有九層,修成一座五面的塔樓形狀。五角簷下各綴了青銅鈴,最頂端的閣樓裡,還有一頂巨如人身的青銅鐘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