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
驚蟄之後落了一場雨,地底下萬物聳動,抿了那點濕意,都爭先從土裡冒出頭來。
從郊野到王城,草色由濃漸淡。從城樓上往遠處望,墨色遷延,遠山已披綠著青。
姬允在城樓站著,眼睛望著城門下遠遠延伸出去的官道,迎面的風沙讓他有些張不開眼。他卻不肯回宮裡去,非要親自來等。
午時已過了,日頭雖還稱不上毒辣,明晃晃地懸在頭頂,也很刺眼睛。
他微微眯眼,以避開日光。
又問旁邊的人:“怎麼還沒到?”
“興許是在路上有些耽擱了,陛下要不先回去等?”新的中常侍徐廣寧,低眉順眼地勸道,“左右白大人回來了,也是要先入宮稟明陛下的。”
姬允不說話,徐廣寧便也識趣地不再勸。
大約這世上從來沒有什麼人不如故,新人用熟之後也就成為了老人。
姬允的那些習慣只要稍微用點心,都能記得住,最初那點勉強不適應已經徹底沒了,現在姬允用著徐廣寧已經用得很順手。
且徐廣寧還有一點好過李承年,他永遠懂得看主子的臉色,以主子的心情需求為優先,從來不會自作主張。
姬允養過太多有自己主意的,他已經厭煩了。
又等了約莫半個時辰,隱約聽到地面震顫的聲音。
那是大批人馬踐踏地面的聲音。
姬允往官道的盡處望去,只見得一片塵煙滾滾。
率先從塵煙裡出來的,是一馬當先,身披銀甲,英氣勃發的少年郎君。
他眼睛眨也不眨,緊緊地盯著那人,看見那人由遠至近,眉眼一點點地清晰,彷彿是從記憶裡奔出來,隔了前世今生,隔了闊別的三年,那身影終於再次鮮活地撞進了他眼裡。
他的心髒驟然發緊。
彷彿只是眨眼之間,白宸一行已到了城門口,姬允親自下城迎接。
白宸躍下馬來,解下頭盔,要向他行禮,姬允上前一步,雙手扶住了他。
手心下的皮肉骨骼已經完全是成年男子的形狀了,結實而緊繃地,散出一種灼熱的燙意,姬允幾乎要被燙了手。
那溫度從手心直燒到心口,姬允忍住心頭熱意,話在喉嚨裡滾過兩遭,才終於滾落出來:“……你回來了。”
白宸仍就著被扶住的姿勢,微微低著頭,姬允看不到他神情,只聽到他聲音微微沙啞地,道:“是。陛下,宸回來了。”
姬允一時拿不準他是自稱的臣,還是宸。
但比起眼前活生生的人,那些無謂稱謂都沒什麼要緊。
原本去歲冬天白宸便應該返京述職的,不料刺史裴度母親突然去世,裴度要辭官守孝,又逢著年末,替換的人一時下不來。後梁得了訊息,趁空偷襲,強佔譙州轄下數縣。
白宸時為長史,見無人主持大局,排眾而出,點兵出陣,竟將來犯者盡數驅逐。且不知從何處得來訊息,後梁皇帝竟禦駕親徵,坐鎮後方。白宸遂帶了不到十人,趁夜偷襲後梁營帳,竟將後梁皇帝射死於帳中,後梁因此大亂,匆忙撤回。
白宸射殺後梁皇帝一事傳回王京,掀起如何風浪暫且不提。姬允心中震撼之餘,也不由覺得,這小郎君,平日看著是隻溫順還沒長牙的小奶狗,放出去一陣,才發現委實是隻能撕咬獵物的狼崽子。
還好這一世他及早醒悟,白宸的尖牙利爪,終於不是對著自己。
姬允將人扶起來,猶覺不夠,又拍了拍白宸的肩膀,道:“此番你立了大功,想要什麼賞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