涔涔冷汗膩了一背,他沙聲地喚:“李承年……”
過了片刻,有人掀簾進來,小心地問他:“陛下,有什麼吩咐嗎?”
這聲音年輕一些,少了一種李承年那老貨特有的油滑。李承年也很少喊他陛下。
姬允這才想起來,李承年已被他趕走了。
姬允垂垂眉毛,有些厭煩地擺擺手:“無事,下去吧。”
那內侍見他不像沒事的樣子,有些猶豫,只膽子到底不如李承年那麼大,終究聽話地退下了。
姬允擁被在床上坐了一陣,衣內冷汗已經快被夜風吹幹。禪房不比宮中,多少有些簡陋,會透風進來。
姬允素信神佛,也時常有入寺參禪的習慣。半月前姬允說要到大相寺禪修,朝中眾臣勸了一陣,勸不過也只好任他去。
姬允的床正對著一面牆壁,牆面無任何裝飾,只書了一個佔了半牆的禪字。
即便窗外月色朦朧,那個字也清清楚楚。
姬允盯著那個字,盯了半晌,而後披衣下床。
大相寺位於京郊的山中,自前朝便已建寺,是一座百年古剎了。
寺內深幽寂靜,只有青竹葉在簌簌搖動。
姬允繞過禪房迴廊,來到住持門前,屋內竟還未熄燈。
姬允正欲敲門,裡面傳來老住持了空渾濁的聲音:“施主直接推門便是。”
姬允頓了頓,推門而入。
了空坐在蒲團上,手中撚著串佛珠,正在閉目誦經。
姬允並不打擾他,坐下自己倒了杯水,發現涼得很,便只碰了碰嘴唇,並不喝。
了空誦完一段,才睜眼,對他施了一禮:“施主造訪,老衲照顧不周,失禮了。”
“是我擾了住持清修,原是我的過錯。”姬允搖搖頭,又道,“住持夜裡仍然誦經唸佛,我自愧不如。”
“不敢當。”了空又施了一禮,道,“施主深夜來訪,可是又做了夢嗎?”
姬允捏著杯子,片刻,才垂下眼,道:“我為往事所困,夜夜入夢。不得解脫。”
了空不語。
姬允繼續道:“住持曾說,種業得果。那麼為了避免那顆結果,先把業障消除。住持,這樣做可有錯麼?”
所以他將白宸從自己身邊推開,將李承年廢棄,將姬準……扼殺在萌芽之中。
他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去避免一世引發結局的誘因。
……結局總該有所不同了吧?
了空須眉皆白,無人知他的年歲,姬允第一次見他時,了空似乎已經是現在的這幅模樣。有人說他古稀,有人說他耄耋,終究都只是傳言。
他眼中彷彿是老朽之人即將腐朽的渾濁,又好像遍歷紅塵,胸中早已分明,不過垂眼俯看世間,了此餘生罷了。
了空撚著佛珠,道:“施主有心結,所以不得解脫。施主若是要問老衲,老衲只能送施主一句話。”
“陛下,人心所指向的,是命運。”撚佛珠的手指一頓,了空半闔的眼皮突然完全睜開了,那渾濁的眼睛盯住他,道,“而人心最善變,又最不易變。”
“陛下既掌握不住,又何必自苦呢?”
又半月後,大將軍顧桓領朝廷百官,赴大相寺,親迎明帝還宮。
大赦天下。
前扶風王子女因避一難,信陵長公主念其失怙,收養至膝下。
番外:弟弟
完。
下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