煩雖煩,他的殿裡倒不至於放不下這堆破玩意兒,便讓人收了扔庫裡,雖然不理也不玩,也都好好地存著。
他自己是天生對親情淡漠,只有一顆與人鬥其樂無窮的心,他努力上進他不甘於原地,他將自己的哥哥視作對手,目標是打敗他,成為最尊貴的那一個。
偏偏那個對手卻試圖用親情將他套住。
他心中不屑也不耐,竟也逐漸感到被捆縛的感覺。
那人在南疆快要死了,他得知訊息的時候,正在同朝中大臣商議政事。姬允不在,他在朝中更加如魚得水,父皇信任他,大臣們擁護他,好像他才是國之儲君,他迷戀這樣被贊許被追捧的感覺。
但他驀然感到一陣細細的,類似於針尖紮入心口的痛感,綿延不絕地從體內湧出來。
他突然想起那堆了小半個庫房的粗劣玩具;想起姬允哄他出宮去玩,一路緊拉著他手,防著他走丟;想起母後去世,姬允腫著哭了許久的眼睛,還大人似的抱住他,拍他的背,一邊哽咽一邊說阿準不要難過,還有哥哥在;還有那次林苑狩獵,姬允揹著他,單薄的脊背其實有些硌著他,但他昏沉欲睡中,也覺得很心安。
他暗暗與姬允較勁了十來年,卻還未計劃到姬允死的那一前景。驟然得知,反而慌了手腳,覺得不可能,他怎麼能就這樣死了呢?
心中的驚惶,同那綿密的刺痛感一起發作,讓他難以承受。
他得知域外有神醫,打點禮物行裝,親自去求了神醫出山。
後來他常常後悔莫及,為自己那時候的優柔寡斷,他失去了一個除掉姬允的絕佳機會。
姬允病癒回宮,又是正統的東宮太子了。姬準缺了那兩歲的資歷,就永遠贏不過他。
而姬允與貴族之間達成的微妙平衡,在他眼裡統統被加倍地放大成了無能與昏庸。
心中不甘愈烈。
他自認自己能力更為出眾,有實力將人取而代之,那為什麼不呢?
但他還未做好萬全的準備——哪裡有什麼萬全的準備呢,不過就是等他完全能狠下心的時候。
但他一貫寬容仁慈,對他次次退讓的兄長,這回終於撕下偽裝,首先亮出了鋒芒。
原來一直是自己誤會了他。
帝王家中無親情,他明明一直嗤之以鼻,到頭來竟仍然被矇蔽了。
他的哥哥,真是極好的手段。
他在獄中喝下那杯金屑酒,五內如焚的痛苦使他眼前模糊起來。
那段段的,塵封的帶了沉重血腥味的記憶突然湧進來。
他看見自己陳兵都下,他看見信陵的兒子死在自己眼前,他看見城門口的屍山血海。
而姬允和信陵再見他,目中再無絲毫軟色,他們出現是為了觀他的刑。
記憶不等他張皇失措,繼續迅速回溯。
他看見自己短短的手和腳,眼前還有個勉強能夠走穩路的胖娃娃。
那胖娃娃手裡拿著個撥浪鼓,在他面前搖啊搖。
那胖娃娃笑得傻乎乎的,又仰頭去問他身邊站著的一個女子:“母後,這個娃娃,就是我的弟弟嗎?”
那女子姬準覺得熟悉,但終究時隔太久,他也不怎麼認得。
“是啊,小準是小允的弟弟,小允要護著弟弟哦。”
那聲音非常溫柔,凝望自己的目光也充滿了愛意。姬準怔怔地望著她,不知怎麼,覺得鼻頭發酸起來。
那胖娃娃手忙腳亂起來:“弟弟哭了,母後,怎麼辦啊?”
他伸出短短肉肉的手指,努力去抓住了那個胖娃娃。
他張了張嘴:哥哥……
卻只發出了奶娃娃毫無意義的啊啊聲。
記憶最終回到人生開始的地方,此生清零,前事再無所知了。
姬允又從夢中驚醒過來。
夢裡姬準慘死的形狀猶在眼前,他眼裡流著血淚,卻像兩人尚且未生隔閡時候那樣,依賴地喊他哥哥。
心髒彷彿被人捏在手裡用力地揉,他快要喘不過氣來,連喉嚨也被扼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