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這話的語氣,雖是含著無奈,卻又實在是寵溺的。
年快過完了,藩王也打點行裝,準備回各自的封地去。
別的人都算了,姬允實在不想放姬準回去,那無異於放虎歸山。卻一時又沒有正當理由扣住他。
只能再三挽留,遲遲不準行。
這日姬準又上書請辭,姬允已找不出什麼挽留的話來。諸王已經都先行出發,唯獨留下姬準一個,已是於禮不合,十分反常了。
終於只能批準。又假信陵之名,說不捨弟弟遠離,令他正月之後,才能起行。
姬準得了旨意,氣得立時笑了出來。竟不顧傳旨的人還在,譏嘲道:“皇兄若果真忌諱臣弟,將臣弟一刀砍了便是,囉哩囉嗦,實在叫人生厭。”
姬允知道後,氣得一把摔了手中璽印,愣是將其摔破了一個角。
這邊兄弟倆慪氣慪得厲害,太子那邊又出了事故。
姬蘅自說要同他舅舅學武,姬允便索性將人扔給顧桓不管了。
顧桓同姬允是不一樣的,寵著姬蘅的時候是真寵,狠的時候也是真狠,姬蘅現在時常不是這裡青了,就是那裡腫了,每日回宮都要偷偷地抹眼淚,還不敢讓旁人曉得,怕舅舅聽了又要笑話他,說他同父皇一樣,嬌氣得很。
姬蘅自然是極崇拜父皇的,他生來便知,父皇是這天底下最有權勢,最尊貴,是他自小便奉為神明的男人。他的一言一行皆仿效著姬允而來。父皇的高高在上,父皇的風流多情,還有父皇的奢侈糜爛,他不知好壞,只覺得那都該是父皇的行事,一股腦兒地全化為己用,也沒人說他的不是。
但他開始同舅舅學武,日日相處之後,總是聽到舅舅提起父皇,說他太過嬌氣,說他總是心軟,說他讓人操心,然後便轉到他身上,說他和父皇一個樣兒。姬蘅年紀還太小,拿捏不準舅舅話裡的語氣。但他覺得那些都不像是誇人的詞兒,所以舅舅再這樣說他,他就很不高興。
他不喜歡舅舅覺得他嬌氣,更不喜歡舅舅覺得他和父皇一樣。
這日姬蘅在校場習騎射之術。宮裡新進了一批寶馬。姬蘅在顧桓手下操練有段日子了,也該有匹自己的馬駒,顧桓便讓他挑,姬蘅眼睛倒是毒得很,一眼相中了脾氣最差的那位。那本是大宛進貢來的蒲稍寶馬,素有千裡之聞。只未經馴化,性子尚烈。
顧桓自然不許,直言姬蘅如今水平,馭不住這樣烈性的。
姬蘅受了打擊,脾氣反而上來,更非此馬不可了,不管顧桓還要斥責,已經翻身便上。
誰料還沒坐穩當,那蒲稍就發了脾氣,翻騰著把人給從身上撂下來不說,還要再補一蹶子。姬蘅嚇得心膽俱裂,大腦空白,卻突然被飛身撲上來的人摟住,而後馬蹄落了下來。
顧桓當場咳出血來,濺到姬蘅慘白的臉上。
彼時姬允正在同司農討論春耕事宜,乍聞顧桓被馬踢了,當即從座上站了起來。
震駭道:“顧桓他如何了?!”
“大將軍現在昏迷不醒,小的趕忙來問陛下的意思……”
話還沒說完,姬允已經一本奏摺摔了出去,大怒:“還問什麼問!事從緊急,還不趕著去找太醫!大將軍若有不測,朕扒了你們的皮!姬蘅呢!讓他滾進來!”
姬蘅面色慘白,眼圈通紅,上一世顧桓因他而死,他也露出這麼一副慘象。
姬允看著越發怒氣上湧,隱隱還感到了不安。
上一世是沒有這個事發生的。
姬蘅既不向顧桓習武,顧桓當然不用為救他而被馬踢一腳。
但顧桓確實是為救姬蘅而死的。
思及此,姬允臉也跟著有些白了。
馬的一蹄子是直接能把人給踩死的,何況還是驚怒的時候。
顧桓被踢斷了兩根肋骨,昏迷不過半日,便醒了過來,實在全賴顧桓自己身體強健,和整個太醫院的傾巢之力。
待顧桓意識清醒一些,能見客了,姬允便攜著一直在宮中禁足的姬蘅,親自登門去了。
顧桓臉色蒼白,本就顯得太深的輪廓,因為病中消瘦,幾乎有些嶙峋起來,連眉間都難得顯出憔悴,不如以往威嚴厲色——斷骨離肺部太近,他連呼吸都是覺得痛的。
姬蘅紅著眼睛鼻子,站到顧桓床前,小聲地喊舅舅。
顧桓微微抬手,大約是想摸摸他,抬到一半他就皺緊眉頭,額頭滲出冷汗。
終於還是止住了,他看著姬蘅,聲音慢而又慢,沙啞道:“殿下最近不可習騎射了,臣不在,其他人護不住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