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氏自前朝起,便是望郡世族,勳貴之家。到本朝,因從龍之功,更得了第一世家的名號,將顧陳容三大世家遠遠甩在後頭。只是功勞太過,白氏惜毛,反而走了清貴不顯的路數,名望是很有的,貴氣也很貴氣,就是有些像古器文物,比當世任何名貴物器還要名貴,卻只能小心安置,無人可以用之。所謂有價無市。
當今天子登門造訪,明帝說一句不必理會,白府上下,果真就不理會,只拿平常的禮數招待。白宸之父在前廳與明帝用過一碗茶,便如往常一樣,出門邀友對談。白家小輩們,則是出遊的出遊,閉門溫書的溫書,除了白宸,竟無人出來相見。
固然白氏家風如此,也有明帝聲名在外,白氏不欲與之周旋之故。
上一世姬允來,也受了這麼一回閉門羹,當時還很羞惱,只因白宸之故,強自按捺下來。後來便再未踏足過白府,只迎白宸入宮時,賞賜接二連三往白府裡送,有意讓注重臉面的白府沒臉,權作當日報複了。
不過蓋因已經體驗過,心有準備的緣故,這一回雖也仍覺訕訕,但很快便丟開不管。
只一面與白宸談笑,一面要看他的珍藏。
“陛下果然要看嗎?”白宸含笑看他一眼,道,“只怕陛下覺得無趣。”
姬允是立志要同白宸建立良好的正經君臣關系,像上一世那樣醉翁之意不在酒,言語曖昧態度輕狎,可是萬萬要不得。
姬允待要正經回答,目光一觸及白宸含笑的臉,便有些說不出話來了。
彼時二人正穿過一道垂花門,僕役遠遠地跟在後頭。
日光從花樹間細碎地垂落下來,白宸面似白玉,一身輕衫,立在花下溫柔含笑。還是看著自己。
胸口有些發熱,心髒怦怦地跳。姬允只能盡力不去看白宸的臉,視線微微往上,停在少年的額頭一塊。
話到嘴邊,便成了:“有小郎作陪,便是看烏龜生蛋,孤也是覺得有趣的。”
白宸抿抿唇,微微偏開頭去,一言不發地往前走了。
姬允在後面悔恨不已。
他怎麼就管不住這張嘴!
姬允臉皮極厚,見白宸最終也沒有說什麼,神色也說不上多麼不愉悅,便作主將這一頁抹去了。
白宸引他到自己的居處。
望郡有阮水流經,白府引水入府,造渠挖塘,有水閣兩處,大小湖池十七,互相連通,皆是活水,環府而繞,又有嶙峋怪石堆作假山,山尖偶出一四角亭,天然處有人工鑿痕,無不賞心悅目。更匠心巧作,院落之間非用院牆生硬隔開,而以樹籬,假山,流水等自然相隔,自然之趣,蘊於其中。
是以非人引路,極易迷失其中。
突見一怪石,也無刻字,嶙峋立在水邊。往上游走幾步,有一條小橋,橋對面錯落著幾株花樹,花樹之後隱約可見到樓閣的簷角,亦頗雅緻。
白宸停住,立在橋頭的柳樹下,對他一笑,像是有些羞赧,道:“過了橋去,便是宸平日所居之處了。”
一見他笑,姬允就眼前絢爛,什麼也看不清,只想說好好好,你說什麼都極好。
好歹剋制住了,姬允笑道:“小郎居處風雅別致,不知是出哪位名家之手。”
聽到誇贊,白宸更見赧意,雙目中卻又隱隱有些得色:“宸不欲假手於人,摸索行事罷了。”
姬允有些驚訝,凝視他片刻,又一笑:“小郎多才。”
卻不多言了。
他想的是,難怪上輩子他花費大精力,傾心設計,自己還頗得意的幽宸宮,白宸半句好話也欠奉,甚至甩袖就走,後一月更是對他半點好顏色也無。
要是上輩子白宸也讓姬允看過他自己設計的居處,姬允肯定就沒臉班門弄斧了。
也不知那時白宸心中怎樣嘲諷他的自鳴得意。
不覺臉上有些火辣辣。
白宸見他神色略淡,並不十分有興趣的模樣,抿抿唇,目中光彩也黯下來。
姬允沒注意他這小變化,只覺得自己還為上一世的丟人事跡而羞愧也是忒沒用,且他今生又不必再出醜。白宸亦無機會可以嘲笑他。
二人無言過橋,橋下一雙水鴨交頸纏綿,做給了瞎子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