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名之下無虛士,白宸少年便負重名,自也不是憑空來的。
進到樓中,先是見一大石壁,置於中庭。石壁上刻字跡,滿滿一壁,雖為刀刻,字跡流暢優美,卻是一氣呵成。
“這是?”姬允問道。
白宸因方才之故,此刻已早斂了隱隱的驕傲神色,只淡淡道:“上回同叔父赴曲池之宴,隨手得之罷了。”
姬允卻大為震動。
這,這就是在十多年後,滿朝貴子爭相臨摹,爭相傳誦的《曲池賦》?!
白宸見他神色,不由問道:“怎麼了,陛下?”
姬允回過神來,見白宸對未來之事毫無知情,直想告訴他,這篇曲池賦,是你入宮之前最後一篇長賦,也成了你極短的名士生涯中的巔峰之作,在此之後,世間再無望郡白宸,只多一個,被人言語輕笑的,連本名也被遺忘的後宮男妃紫辰君。
心中思緒纏繞,卻無法言說。
最終,姬允也只能避開少年郎君年輕明麗的臉,一語蔽之:“沒什麼,小郎書法曼妙,我看得入迷了。”
白宸反倒又看他一眼,目中有些驚訝,嘴角卻是翹了起來:“陛下過譽了。”
姬允瞧著他矜持的歡喜,也不由微笑起來。
上一世如何已經不重要了。
十多年後,曲池賦恐怕不會太出名。
因為白宸還將有更華美之作傳世。
為星辰者,自當懸於空,放爛爛之光。
花費一日,姬允對白宸的珍藏作了大觀。
前朝張洞公的石刻《神武帝策》,陸尋之的《步輦圖》,《二十四仕女圖》,當朝書法四大名家的拓本幾乎是全齊的,還有一兩本是手跡,也有記述本大陸山川地理的奇書,絕跡已久的兵書,弦柱已斷,無法彈奏的古琴……最珍貴的,還當屬上古殷商之前的一隻三足青銅鼎,上面刻滿銘文,得知少年竟憑一己之力,已譯出大半銘文內容之後,姬允足足半盞茶,說不出話來。
他總算知道,佛祖為什麼讓他重生回來了。
是要讓他看清楚,他究竟怎樣一手毀了國之大才啊。
兩人自樓中出來,已是金輝斜陽。
雲若煙絲,風動楊柳。
白宸臉上還帶著意猶未盡之色,眉目間神采飛揚,望著他的眼裡漆黑而明亮。
姬允卻沒什麼旖旎想法了。
姬允彷彿感到自己四肢熱血遊動,他已許久沒有這種昂揚沸騰之感了。
大約很早很早以前,也曾經有過。
在他剛剛登基的時候。
在他還未真正領悟先皇最後彌留時刻,對他所說的,“你要討好世家,你要拉攏貴族。順之,則己存,逆之,則己亡”的時候。
在他還未徹底感受到貴族捧他,他便可以呼風喚雨,貴族棄他,他便無一令可達,無一事可成的時候。
在那個時候,他也曾心存高志,胸懷激蕩。
今日之前,他所想,也不過是為彌補白宸上世所虧欠。到今日,卻不僅僅只是如此了。
右臂沉重,他花了一點力氣,才抬起來,拍了拍小郎君猶顯清瘦的肩膀。
“小郎今已十六,若有鴻鵠之志,當如大鵬展翅,”他凝視著白宸漸漸睜大的眼睛,緩慢而堅沉道,“今有鳳池九萬裡,小郎可願扶搖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