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千裡之外。
夜裡八點十幾分,程雁的媽媽在外面燉排骨藕湯,肉香四溢,藕香甜軟。
程雁給許星洲的手機打電話,連打了三個都是無人接聽。
給她發的訊息仍然沒回,程雁只得向那個發朋友圈的師姐求證白天發生了什麼——那個師姐算得上是秒回。
師姐說:“不太曉得。我感覺像周立波在節目上逼被棄養的孩子認爸媽一樣。那個女生從小就被她媽拋棄,是她媽出軌導致的離婚,現在她媽顛顛地回來找她。”
程雁看著螢幕上師姐發來的那行字,簡直如遭雷劈。
這種劇本不可能有別人,絕對是許星洲。程雁千算萬算也沒算到她媽居然能做出堵宿舍這種過分的事情。
師姐又補充道:“我作為旁觀者分析了一下,覺得那個媽心機太深了,在人來人往的宿舍樓前堵人,估計是打算用輿論壓力讓那女生就範。但是那個女生也不傻,沒和她媽懟幾句,人剛剛圍上來,就自己走了。”
程雁:“……”
程雁對師姐道了謝,心裡存著一絲僥幸許星洲興許是在睡覺,才沒接電話。
許星洲的情緒一旦上來,其實會變得相當嗜睡——她的最高紀錄是一覺二十六個小時,程雁捏著手機晃了又晃,只覺得手心有些出汗。
如果許星洲真的不在宿舍怎麼辦?
——五一假期,她們班上的同學該出去玩的都出去玩了,班裡都不剩幾個人,如果讓他們通宵找許星洲,也未免太過不現實了。
畢竟,所謂大學同學不過萍水相逢。
而且沒人猜得到她會去哪裡。
程雁那一瞬間,簡直想去買回程的票。
——然而五一假期的票源極其緊俏,她回程的票還是提前兩周搶到的,程雁緊張得手心冒汗,片刻後李青青直接打來了電話。
程雁抖著手接了。
李青青一接電話就焦急地告訴她:“星洲不在宿舍,中間應該也沒回來過!”
程雁以為自己沒聽清,無意識地啊了一聲。
李青青手足無措地道:“她的手機就在桌面上!怪不得你打不通——宿舍裡和我中午走的時候一模一樣,她中間沒回來過,雁雁,怎麼辦?”
程雁覺得,這世上其實是有兩個許星洲的。
程雁認識真正的許星洲。那個許星洲曾在初三秋天的一節體育課上,偷偷拉開自己的校服袖口,對程雁說:
“你看。”
那時候初秋的陽光透過桑樹灑了下來,落在女孩的胳膊上,那小臂又白又細,上頭盤踞著一條毛毛蟲一般醜陋的疤痕。
程雁湊過去看,被那條傷口駭了一跳——那傷口太猙獰了,就算癒合了許久,也能看出來,那地方至少被割過兩次以上。
程雁差點尖叫出聲。
那條疤上至少重重疊疊地縫過二十多針,像是傷口癒合後又被割開了一般,毛蟲般扭曲的傷口外全是縫合的針眼兒。
但是許星洲是這樣介紹那道傷口的:
“……你看,這樣我都沒死。”
她說。
許星洲說那句話時陽光溫暖,銀喉長尾山雀在樹梢啁啾鳴叫。
程雁所認識的,真正的許星洲——她眼睛亮亮的,對程雁笑眯眯地說:“所以,雁雁,你不要總覺得我很脆弱。”
可是——畢竟還有第二個。
程雁難堪又無措地拿著手機。
那個失控的許星洲曾經徹夜地睜著眼睛,或是茫然地望著窗外,她在夜裡尋死,在一萬個夜晚凋零。她睜著滿是血絲的眼睛割過三次腕,偷偷攢過護士配給的安定,險些被送去醫院洗胃,用盡一切方法想要告別這個世界。
然後那個失控的她在初中的那年夏天,被真正的、戰士一般的許星洲硬是裝進了麻袋裡,用力拖到了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