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裡,幾只火把依稀照亮了太子的面龐及其手中高舉的虎符。
“虎符在此,眾將士隨孤入宮擒拿刺客,活捉刺客者賞金千萬、良田百畝!”
神武軍多為當年蘇家軍嫡系,是以在神武軍浩浩蕩蕩打著“救主護駕”的旗號進宮之時,有人偷溜了出來,往蘇家報信。蘇庭得了訊息頓覺不對勁,想起蘇虞曾吐露的那個夢境,立時派人去晉王府給蘇虞遞信。
蘇虞收到蘇庭口信的同時,她派出去打探的僕從也回來了,而這一次終於帶回來了有價值的訊息:神武軍大張旗鼓進了宮,宮內禁軍與之僵持片刻便開啟宮門讓其進入,而宮門封鎖的緣故則是有刺客刺殺聖人皇後……
寧國公府內,蘇虞沉著臉聽蘇遒舊部將士之言。
“……太子殿下拿出了一枚虎符,瞧著確實是將軍手中的那一枚,仍有弟兄們不太相信,接著,蘇長史便站了出來……”
蘇虞聽至此處,心下了然,幾近昏厥。終究還是要重蹈前世覆轍嗎?還有一早便進了宮的秦汜,到底發生了什麼?
“太子殿下這監軍委實名不副實,若不是他搶著爭功勞不聽將軍勸告也不至於被俘,是以弟兄們雖面上尊敬太子殿下,私底下對他多有不服。可那虎符一亮出來,便是軍令,軍令何人敢違?況且後來蘇長史也站了出來,弟兄們當初都是跟著將軍一路徵南闖北的,不少人都認識蘇長史……太子殿下再予以黃金、良田利誘……”
那舊部仍在絮絮叨叨說著什麼,蘇虞卻不再分神聽了,滿腦子思緒紛亂,妄圖理出來一些什麼好得以挽救危局。
蘇庭聞言,擰著眉頭沉思半晌,有些坐不住了,當即起身道:“我去宮裡打探打探情況。”
蘇虞立時瞪眼將之攔住。她的父親和夫君已經被困在宮裡回不來了,還要再栽進去一個兄長嗎?況且前世蘇庭就是死在了朱雀門的禦道上……
蘇虞決計不允許此等悲劇再次發生,她盡量冷靜道:“眼下宮門封鎖,你要如何進去?”
蘇庭皺眉:“神武軍能進,我為何不能?”
蘇虞睨他一眼,冷哼一聲道:“神武軍打著‘護駕’旗號進的宮,你一介文人單槍匹馬去護駕嗎?”
蘇庭啞口無言。後悔訊息滯後,應在神武軍進宮時趁亂混進宮去才是。
蘇虞見將之勸住了,轉頭焦急地在屋內踱步。
夜色愈來愈深,月光慘淡,天際連一顆星子也無。悄無聲息地,那些見不得光的醜惡罪孽藉著夜色掩護,大搖大擺地上了街。
蓬萊殿中,嘉元帝仍舊半臥在榻上,秦汜也依舊脊背挺直地跪在榻前,唯有蘇遒坐如針氈。
殿內炭火燒得正旺,蘇遒後背略有汗意,安神香燒完了又添,聞得他半點也無法安神。他先頭看秦汜跪得辛苦,忍不住勸了幾句,全被嘉元帝給堵了回來。瞧他這女婿跪得身姿挺拔的,目光凝在虛空一動不動,倒顯得他求情多餘了。
窗外風聲呼嘯,隱隱有刀槍劍鳴混雜其中,蘇遒聽著再也坐不住了,起身請命——
“陛下,末將願佩劍出殿擒拿刺客!”
嘉元帝聞言,緩緩轉過頭看向他,目光在其身上兜了一圈後,淡淡出聲:“老四徵戰數月想必累極,這等小事還是讓年輕人來吧。”
蘇遒苦笑。這若是小事,嘉元帝何必如此興師動眾、大動幹戈?
未曾料到這話竟有人接——
秦汜喉嚨嘶啞:“兒臣願請命出征擒拿刺客。”
嘉元帝垂眸瞥他一眼,冷哼了一聲道:“你現在還能站起來嗎?”
秦汜抬眼直視他,一字一句道:“若能,父皇應嗎?”
嘉元帝挑眉,明知這是激將法也應了:“朕的皇兒風華正茂,有餘力為朕分憂,朕有何不能應?”話雖如此,他卻委實不信秦汜實打實跪了一整日,還能站起來去擒刺客。
秦汜扯了扯嘴角,道:“謝父皇開恩。”
話落,他一手撐著地,緩緩站起,整個人都在抖,雙腿麻木無知覺,彷彿不是自己的一般。
一旁坐著的蘇遒忍不住為他捏了把汗,想伸手去扶他一把,在嘉元帝冷淡眸光中作了罷。
“撲通”一聲,秦汜整個人栽倒在地,膝蓋骨磕在地上的聲音聽得蘇遒都忍不住膝蓋一疼。嘉元帝淡漠地別開眼。
蘇遒眯眼,這對父子哪門子的仇和怨?他這女婿細皮嫩肉的,又是嬌生慣養長大的皇子,哪能和他這種皮糙肉厚的比?雖說這殿內炭火燒得足,可他到底是跪在冰涼地上的,這般跪著再自個兒站起來,換他都撐不住。
蘇遒見秦汜欲重振旗鼓,開口道:“晉王爺便也別湊這個熱鬧了罷。殿內將士眾多,神策軍、羽林軍皆勇猛善戰……”其實蘇遒總覺得有些大張旗鼓,那個刺客像是在打虛招……
秦汜充耳不聞。他艱難地爬起,膝蓋腫痛,渾身都痠疼無比,骨頭跟散了架似的,半點兒勁都使不出來,疼痛使他腦中眩暈。他抬眸望見鏤空雕花銅香爐裡頭的嫋嫋煙霧,扭來扭去,似乎在嘲笑他。
而那榻上的所謂父親,此刻不知臉上是怎麼一副譏諷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