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元帝又開口問及些許此戰細節,蘇遒壓下心底疑慮,一面應著話,一面轉而抬眼瞧幾眼榻上的嘉元帝——那一身明黃色的龍袍愈發襯得他臉色蠟黃,鬢角似有幾根白發。
蘇遒在邊關戰局最是緊張之時聽聞嘉元帝病重,便覺難以置信,眼下真真切切看到自又是另一番震撼。當年一同打天下的主帥彷彿一夜之間老了十歲,開口說話都費勁兒。怎麼好端端地就突然病倒了?
蘇遒垂眸看看自己,一身沾了血的盔甲還未來得及換,滿身戰場上的淩厲戾氣還未來得及收斂……然此戰遠比他想象中打得要艱難,他也早已不複往日氣力。
嘉元帝猛地咳嗽了兩聲,嘶啞幹澀透著一股子行將就木的味道。
蘇遒驚了一驚,止了聲,又轉而斟酌著開口道:“陛下當保重龍體啊……”
嘉元帝接過宦官遞來的清茶,淺抿了一口,又擱下了,嘆了口氣道:“還是當年徵戰留下來的舊疾,前些日子又不慎染了風寒,年歲漸長,略有些撐不住了……老四你也要多注意些才是。”
蘇遒頷首謝恩。
嘉元帝轉而又淡笑道:“我大梁有蘇將軍如此,實乃幸事。”
“幸事”二字被其咬得格外的緊,蘇遒聞言心裡一跳。
殿內的安神香太濃了些,混著苦辛藥味直往人鼻喉間亂竄,似乎隱隱還有血腥味,窗子、門又都閉著,他有些呼吸不暢,胸中憋悶。他定了定神,正欲開口請辭回江南養老之時——
宦官慌裡慌張破門而入,連規矩都忘了,膝蓋一軟,被門檻絆了一下,跪倒下去。
殿門大開,急風灌入,殿內昏黃燭火倉皇搖曳,似是要逃離這風雨欲來的深宮。
總管太監正欲呵斥,那宦官抬頭顫著聲道:“陛,陛下,皇後殿下遭刺客襲擊……”
那宦官話音未落,一隻羽箭“咻”地一聲射在他的腳邊。他被嚇得一縮,整個人顫抖不休,半句話也說不出了。
殿外黑影一閃而過。
殿中人具是驚疑不定。嘉元帝還未發話,其身旁總管太監尖細的嗓音已響徹整座蓬萊殿:“來人,護駕!”
話音落下,不出片刻,宮中禁軍已嚴密包圍住了蓬萊殿,須臾後,神策軍都指揮使一身盔甲配長劍,進了蓬萊殿。
他拱手下跪:“末將領命護駕!”
嘉元帝壓抑著咳嗽,嘴角發顫,越是處在高位越是怕死,他下了命令:“朕命你即刻封鎖宮門,擒拿刺客!”
“末將領命!”神策軍都指揮使旋即退了下去。
蘇遒眉頭狠狠皺起,他進宮面聖連半把稱手的武器都未攜。這把守嚴密的深宮哪來的刺客?!
而殿中跪得神志模糊的秦汜,偏頭看了一眼地上的那支羽箭,若有所思。
神策軍都指揮使出殿之後,殿門再次緊閉。
殿內燭火微微顫抖著,殿中人幾相對視,皆是靜默不言,氣氛緊張而壓抑。各人皆各有所思,誰也猜不透誰所想,唯有那一星燭火,窺見了每個人神情之下隱秘的神思。
宮門突然封鎖,京中一眾人得不到訊息皆是心緒不定。
晉王府內,蘇虞剛得知父親提前歸京的訊息,宮門封鎖的訊息接踵而至。秦汜自被召進宮去便一直未歸,她已坐立不安了大半日了,未時派進宮去打探秦汜的人回來說“聖人正和王爺談話,不讓旁人打擾”,酉時再派進去的人便再也出不來了。
父親留了話進宮複命後,便回來看她,眼下只怕仍在宮中。宮門突然封鎖,定然是出了什麼變故,可如今宮門一封,禁軍嚴密把守,連只蠅子也飛不進去,更別想飛出來。
蘇虞恨透了這種坐以待斃的情形。她深吸一口氣,又慢慢撥出來,轉頭又吩咐了幾人去宮門外頭打探訊息。
宮裡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夜色漸濃,京城緩緩入眠,卻睡不安穩,睡夢裡宛如狂風驟雨席捲而來。
神武軍軍營內。
鼓聲大作,眾將士立馬中斷手中事務,訓練有素地列隊站好。三軍排列整齊後,卻見擊鼓之人並非主帥蘇遒,也非副將,乃是監軍——太子殿下。
太子親自上陣,呼喝道:“三軍聽令,即刻隨孤入宮擒拿刺客救主護駕!”
眾將士一時有些驚疑不定。
太子眸光一閃,拿出一枚黑漆的銅虎符,將之高舉以示眾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