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軍陣的馬蹄聲猶在耳畔, 號角聲陣陣,可秦汜的那句話輕輕巧巧地就蓋住了這天底下所有的喧囂, 沉沉地叩在蘇虞的心上。
趙王未死?
蘇虞怔怔地自他懷裡抬起頭, 眼中仍帶霧氣。她問:“你說什麼?”
趙王眼下不是在京中活得好好的嗎?她適才一時失言,壓根兒就沒想過秦汜能聽懂。他這話何意?
蘇虞某一瞬忽然想到一種可能,心尖狠狠顫了顫。
秦汜心裡嘆了口氣,抬手擦了擦她臉頰上的淚痕。
怪道她知曉那些塵封多年的宮闈秘辛, 怪道她早早地給“趙”畫了叉,怪道她百般不願蘇遒出征, 怪道她在見了三弟的那日夜裡驚夢而起,怪道她對鄭月笙敵意滿滿……她是何時記起的?是在何時起把這一切全都埋在心裡,自己一個人擔?
他忽然恨自己記起來記得太晚,在她多少個困於前世的噩夢裡驚醒的時候,他只能身處局外, 無可奈何地聽著她抽泣, 卻無法理解她心裡的鬱悶與苦楚。
他吃齋唸佛數十年,求的本是她能喝了那孟婆湯,幹幹淨淨地轉世為人, 不受前世牽扯, 卻不想老天竟讓他二人帶著記憶重頭來過。
她想來是極愧疚的, 因她性本善。她原本是多麼善良美好的人呀,不吝於在天寒地凍裡給萍水相逢的人最彌足珍貴的溫暖, 卻被他親手毀掉, 家破人亡, 背負著仇恨活得面目全非。
他早料到她手起刀落後定會恨自己持刀的手,是以盡所能將那些骯髒的血汙一一洗淨,或是暗地裡接過她手裡的刀,替她斬草除根——總歸他早已身處泥潭,便也不在乎再添幾樁了。可這一切她都不知,以為萬惡皆是她所起,所有罪孽皆要她贖。
千般醜惡,萬般罪孽,究其根本是一心覬覦那金鑾座的他所起。錯的人不是她,命運弄人讓她丟了本心,況且浪子尚能回頭,迷途知返又有何不可?再說眼下明明什麼都不曾發生,她只是在記憶裡犯過錯罷了,卻一直走不出來。
過往的罪孽要贖也該是他來贖。
秦汜看著她,伸手理了理她鬢邊微亂的碎發,一字一句道:“三弟沒有死,死的是我安排的替身。”
蘇虞呼吸急促起來。她派心腹前去刺傷的趙王竟是替身?難怪她之前奇怪為何秦汜和趙王的私交甚好,卻在趙王被她誣陷致死的時候一言不發。
原來趙王壓根兒就沒死。
她又問:“那趙王後來哪去了?”
秦汜答:“他想留在邊關守城,我便讓他待在那兒了。你還記得後來邊關赫赫有名的將軍劉青山嗎?就是那個你屢次召他入京屢屢推脫的那個。也算是……三弟心中所願的歸屬了,你不必有何愧疚。”
蘇虞垂著眸,心裡唏噓。又忽然想到她手下心腹報回的信分明是趙王身死,偷梁換柱有這般容易嗎?
她想起她此行北上途中遇賊,是晉王府中護衛楊泰替她追回了父親送她的字畫。而她前世一手提拔的禁軍指揮使楊泰,卻是秦汜手下的人,這般想來趙王一案輕易掉了包便也不足為奇了,她那些所謂的心腹恐怕都是他秦汜安插的人吧?
蘇虞不知為何心裡涼了一片,眼前模糊了起來,眼淚無聲地湧出。
秦汜察覺她目光不對勁,卻又不知是哪不對勁,眉頭輕蹙。
蘇虞有些嘲諷地扯了扯嘴角。
蘇太後啊蘇太後,你以為你有多厲害?不過是他秦汜眼裡的一個跳梁小醜罷了。那麼多年的忍辱負重似乎都成了一個笑話。
秦汜看著她淚水漣漣,有些不知所措。
蘇虞眨了眨眼,淚水自眼眶滑落,眼前重又明晰起來。她問:“你那日醒來時是喚我‘母後’的吧?”
秦汜怔了下,未料到她其實聽清了卻一直不提。
“楊泰是你的人吧?”她又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