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安國寺位於長樂坊,北臨大明宮,東臨十六王宅,西臨翊善坊,南臨大寧坊,與蘇府所在的興寧坊不過兩坊之隔。
蘇虞對大安國寺有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感情。
崔畫扇信佛,自蘇虞記事起便總是帶著她去大安國寺禮佛,隔些日子就去送些香火錢,蘇遒去打仗的時候便去得更勤。
蘇虞記得大安國寺的深處有一個小池塘,大抵是僧人不殺生,池塘裡的魚尤其多。
她委實耐不下性子、靜不下心去聽那枯燥無味的經文,便總是趁母親不注意偷偷跑出來,坐在池塘邊看魚兒吐泡泡。
蘇虞十五歲那年的一個夜晚,她第一次一個人踏進了大安國寺,穿著一身自以為不起眼的男裝,揹著個包袱,帶著對前路的惶恐不安和對母親瘋狂的思念。
馬車晃晃悠悠啟程,蘇虞嘆了口氣。如今想起來,大抵一切的轉折都在那個沒有月光的晚上。
前世的回憶走馬燈似的在眼前一幕幕閃過,熱鬧繁盛的宮宴,月色慘淡卻燈火通明,著一身緗色石榴裙的自己拔劍舞了一支剛中帶柔、柔中帶剛的劍舞,一舞畢,聖旨下……
蘇虞萬萬沒想到自己不過是跳了一支舞,便陰錯陽差被納入了後宮。
後宮那是什麼地兒?
且不說它吃人吐不吐骨頭,蘇虞只要一想想她未來的後半生都要耗在那方寸之地,與一眾鶯鶯燕燕爭奪一個比她父親年紀還大的男人的寵愛,她就難受得喘不上氣。
聖旨剛下的時候,她想,那大概是她的墳墓。可她才剛及笄,年華正好,有她的竹馬,有明媚的未來。她不甘心。
父親痛心疾首,質問她為何那般不自重,舞姬似的當眾獻舞。
蘇虞眼淚一下子就溢位了眼眶,扭頭就跑。她一路跑回自己的院子,把父親阿兄祖母的聲音通通丟在身後。
她一面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面胡亂收拾了幾樣物件兒,把繁複的襦裙脫掉換成一件竹青色的圓領袍,熟門熟路地出院子找到一面矮牆,翻了出去。
她要逃。逃到哪兒去呢?
她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愣了許久,最終提步去了英國公府。她要去找衛霄。
她想,衛霄總能給她出出主意,大不了她就和衛霄遠走天涯,去到一個沒有皇帝沒有妃子的地方,過自己的日子。
蘇虞繞過英國公府的正門,去到她往日和衛霄見面的後門。可衛霄並沒有如往日那般在聽到她有節奏的敲門聲後如約而至。
那天,她敲了很久很久的門。太後大壽,普天同慶,街上喧囂不止,她卻只聽到自己的敲門聲,敲著敲著,有什麼看似堅固實則脆弱的東西被敲碎了。
她不知道的是,衛霄就站在門的另一邊,任由敲門聲一聲一聲地敲進他的心裡。
那門最後終究還是被她敲開了。
英國公府的管家探頭出來問:“誰呀?”
起初從門縫裡瞧,還以為是一玉面小公子,待開啟門看清了她的臉,管家“喲”了聲,道:“這不是蘇三娘嗎?貴客啊,在下立馬進去通報一聲。三娘怎麼不從正門走?這門兒偏,老早就不用了。”
蘇虞木著一張臉,伸手緊了緊背上的包袱,毫不留戀地轉身離去。
大街上喧囂依舊,可熱鬧都是旁人的,她心裡一片荒蕪。
她走著走著,再一抬頭,隱約有經幢林立眼前,正是大安國寺。
蘇虞下了馬車,跟在吳氏身後踏進大安國寺,她想起當初自己獨自一人踏進此地時的心境,心裡一陣唏噓。
一進門,有小僧上前行過禮後,引她們入殿。
堂皇的大雄寶殿內,鎏金的四方大龕上煙霧嫋嫋,模糊了金澄澄的釋迦牟尼佛像的輪廓。
蘇虞端正地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在心裡默默唸了一段經文。
半晌,她緩緩睜開眼,抬頭,目光穿過漸漸消散的煙霧,望見佛祖眼底的慈悲。
蘇虞怔了一會兒。
少頃,她收回目光,瞥見跪在她右手邊的吳氏仍閉著眼,嘴唇一翕一合,正無聲地默唸著什麼。
蘇虞撇了撇嘴。
也不知她是否真的聽了祖母的吩咐在給蘇庭祈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