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今世的一切還是沿著前世的軌道,蘇庭的禮部試中了探花,進士及第,一甲第三。
阿兄的才華毋庸置疑,也用不著旁人去求神拜佛。
陣陣木魚聲裡,蘇虞提起裙擺,悄無聲息地起身離開了大殿。
大安國寺香客如織,是一座飽嘗歲月滄桑的百年古寺,可如今的大雄寶殿卻只有十來個年頭,委實年幼的很。而真正經歷過百年春秋的大雄寶殿在大安國寺的深處,鮮有人知。
蘇虞一路往裡走,往來的香客漸稀,她在一座略顯破敗的偏殿前駐了足。
她仰頭看,懸在殿門正中的匾額已經落滿了灰。她走近了去看,大門緊閉,其上掛了一把生了鏽的銅鎖,只虛虛掛著,不曾鎖上。
蘇虞抬手輕推了下門,紋絲不動,只落了一地的灰。她又添了幾分勁兒,大門緩緩地開了。
木門吱呀,陽光散亂,灰塵彌漫。
回頭望去,殿外依舊是雲皎天湛,陽光明媚,誦經聲隱隱入耳,恍如隔世。
那個月色慘淡的夜晚,蘇虞站在大安國寺的門前,穿著一身繡著青翠竹葉紋的圓領袍,揹著一個布包袱,滿心的荒涼。
她想起幼時母親在她身旁念經的模樣,情不自禁地走進寺廟。
天色很暗,寺廟靜悄悄地,她順著記憶穿過一棵又一棵羅漢松。不知穿過了多少棵,大雄寶殿近在眼前,她忽地停了步子,手指下意識地蜷了蜷。
“那丫頭打小看著就不是個安分的主,這不,自降身價,招搖過頭,這一朝入宮,按她那脾性,十成十地禍多福少。”
話音一落,腳步聲漸漸逼近,蘇虞三步並兩步地避到大殿側邊的陰影裡,在黑暗中屏住了呼吸。
須臾,又有人出聲,語氣平和又不失恭敬:“奴原還以為那位不久就要是奴的主子了呢。”
那頭冷笑了一聲:“人家都要進宮做美人了,還稀罕做什麼世子妃?倒也好,早就想替霄兒物色世子妃了,礙眼。”
“礙眼之人”站在黑暗裡一動不動,那主僕二人走遠了,她也依舊在那靜靜地站著。
大抵就是從那時起,她學會了什麼叫隱忍。
半晌,蘇虞從陰影裡走了出來,再沒了心思折回大雄寶殿,無意識地往寺廟深處走去。
流雲暗滾,彎彎月牙偷偷探出頭來,照見一個孤單的影子,照亮她臉頰上的兩道淚痕。
蘇虞想,她和這座廢殿大抵是有緣分的。
她十五歲那年誤打誤撞進了殿,只以為是大安國寺眾多佛堂之一,抱著來都來了不拜個佛未免也太不劃算的心思,打算進去拜拜就走,誰想最後竟演變成了抱著神龕哭得稀裡嘩啦,眼淚止都止不住。
依重活一世的蘇虞來看,這委實是太丟人了。
然,更丟人的是,這出聲情並茂的號啕大戲,竟被人從頭看到了尾。
不得不承認的是,哭的的確確是宣洩情緒的良方。
那是蘇虞有記憶以來,哭得最痛快的一次。腦子放空,什麼也不用想,只卯足勁兒去哭。
她深吸口氣,涼涼的空氣入肚,似乎還混雜了一些香氣。細細去聞,那香氣醇厚而馥郁,還有些醉人。是酒香。
……誰在飲酒?佛門清淨之地為何會有人飲酒?
蘇虞抽抽噎噎地盯住了黑暗中的一處,依稀能瞧出個人形的輪廓來。她唬了一跳,眼淚都忘了掉。
愣了半晌,她小心翼翼出聲問:“……誰?”這才發現她嗓子都哭啞了。
沒有迴音。
佛堂裡一時間靜得聽得見她自己的呼吸聲,恐懼漸漸蔓延至心頭。
夜不歸宿,躲在寺廟裡喝酒,總歸不是什麼好人。
蘇虞在黑暗中放輕呼吸,拿起掉落在地的包袱。
正當她準備撒丫子逃跑的時候,一個陶瓷酒壺滾到了她的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