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她適才在祖母面前撒嬌,聲音又甜又糯——
“祖母,夭夭就不去摻和什麼比賽了,在府裡陪您好不好?”
祖母冷著臉,絲毫不為所動。
她再接再厲,改換了柔弱派,哭腔上陣:“祖母,您看我還病著呢,京郊說遠不遠說近不近,這一路舟車勞頓的……”
誰想她話音還未落,祖母屈指狠狠地敲了一下她的額頭,劈頭蓋臉道:“你個臭丫頭,還裝呢?當祖母我好騙?”
蘇虞揉著額頭,一臉的委屈巴巴。
祖母哼了聲,道:“前兒個兒我就發現了,小兔崽子裝暈呢,眼睫眨得跟蝴蝶似的,害我白白擔心一場。”
說著,老夫人睨了眼訕訕的孫女兒,接著道:“這事兒沒得談,乖乖地跟著你阿爺阿兄去吧,別見天兒地憋在家裡,沒病都得憋出病了。”
馬車搖搖晃晃,蘇虞收起神思,嘆了口氣。
古人誠不欺我。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也。
她最是不喜這種皇家舉辦的馬球賽了。雖說上場打球的天家子弟和世家子弟參半,可皇帝坐在上頭看著呢,誰敢不給皇家人面子?這種比賽,多半就是給皇帝逗逗樂子,附帶還能籠絡一下大臣們的心。
君臣共樂,這叫皇恩浩蕩。
至於她不想來的原因,厭煩這比賽只是其一,更多的是她壓根兒就不想見到嘉元帝和現在尚是貴妃的崔畫屏。她昨兒個還夢見自己親手殺了這二位呢。
崔皇後猙獰的笑臉和嘉元帝枯槁的形容不斷在她腦中交替閃現,蘇虞一陣心煩意亂。
馬車緩緩停了下來,扯回了她飄遠的思緒,蘇虞開啟車簾往外看,觸目滿是青嫩的綠色,讓她恍惚記起春日已至。
“三娘,已經到了。”侍女和車夫一起坐在馬車外,見車停了便對車內如是道。
蘇虞應了聲,從馬車裡探出腦袋,正欲抬頭四下望望,頭上便被戴了個什麼物件兒,她一面伸手去摸,一面回頭看偷襲之人。
蘇庭騎著一匹紅鬃馬,叫道:“哎,別摘!你阿兄我費了好大勁兒編成的。”
蘇虞瞪了他一眼,卻還是收回了手。摸著像是個草環,再瞅一眼蘇庭手裡剩下的幾根柳條便能明白她頭上是什麼了。
介子推抱柳焚身,盡忠守孝,重耳惜之奠之,是以有了寒食,“柳”也成了寒食節的象徵,前朝便有寒食日家家折柳插門的習俗,民間也流傳著“寒食不戴柳,紅顏成白首”之說。
蘇虞扶著蟬衣的手下了馬車,笑眯眯地一步一步走到蘇庭的馬前。
蘇庭被她那目光看得心裡發慌,正盤算著駕馬潛逃的可能性,倏地手裡一空,柳條被蘇虞搶走了。
蘇虞手裡翻轉幾下,一個柳條編成的草環便出爐了,她抬頭看向馬上的蘇庭,笑得越發燦爛。
蘇庭立時便明白了她所圖之事。他一個大男人戴這種女氣的東西?!他過會兒還要和那幫世家子弟打馬球呢。
蘇虞笑眯眯地道:“來,低頭,這個肯定比你編的好看多了,我都不嫌棄你,你還敢嫌棄我啊?”
蘇虞見他遲遲不動,眯了眯眼又加了句:“快來,你妹妹我親自編的,今兒準叫你贏了比賽。”
蘇庭猶豫半晌,最終還是放棄了垂死掙紮,俯下身微低下頭,任由蘇虞給他戴上柳環。
唉,誰教是他唯一的親妹妹。
“庭兒——”前頭忽傳來父親的喊聲。
蘇庭趕忙應了聲,又轉頭對蘇虞道了句“走了”,便駕著馬跟上父親先行去了馬球場,那模樣頗有幾分英勇就義的味道。
蘇虞被他逗笑了,原本有些煩悶的心情頓時去了個七八分,她目送著蘇庭遠去的背影,心頭有些發酸。
這才是她少年意氣的阿兄啊。與夢境裡那個氣若遊絲、滿身血腥氣的阿兄全然不同。
蘇虞仰頭,頭頂是明淨如洗的天空。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