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衰弱多病,黨爭也隨之熾熱化,權臣與權宦正展開殊死較量,這時因年關將近,波濤暫平。無論如何,過個好年才有一年的好景,連皇帝的病情都有所緩解,各方也趁機喘口氣,積蓄一下力量。
劉徹言垂首,聲音卻不驚惶,“伯父考我。”
劉錫眼裡也有了笑意,“你倒說說,我考你什麼?”
“我在義父家住了十年,義父做生意並無技巧,橫豎只要有伯父在,金銀滾滾來,但他此生練就一雙好眼,鑑得天下寶物,伯父才欣賞他,送我到他膝下奉孝,也是想我學他的本事。如今他老眼昏花了,伯父考我學成沒有。”
“你很聰明,不枉我將你帶出來,費心為你鋪路。既然已經清楚,就別跟我繞彎子了,我出宮一趟並不容易。”劉錫很滿意他的選擇。
劉徹言起身近看《歲寒三友》,並不匆忙下結論,約莫一炷香才回座位,“伯父極愛趙子固的畫作,但恐怕要讓伯父失望,此為仿作。”
劉錫哈哈大笑,道聲好眼,“看來這些年你沒有白待在劉家當孝子,此畫確為仿作,不過比趙子固之功力有過之而無不及,是幅值得收藏的佳作。你再猜猜,它從何處來?”
劉徹言抬眼,恰到好處的謙遜神情,“侄兒不知,但伯父不生氣嗎?竟有人敢以假充真騙伯父。”
“送畫之人早已言明是仿作,只是知我喜好收藏趙子固之作,以此作為年禮聊表心意。蘇州片以假亂真的名氣天下響亮,早些年我也見過幾幅,只覺誇大其詞,明明是粗製濫造之物,騙些土財暴商罷了,想不到如今能成氣候,假的還能比真的出色。聽說靠造蘇州片發家的人出了一批,儼然有頭有臉。自古往今,各朝各代都嚴抓假造古物之人,怎麼到了我朝,反而揚名宇內,發家致富,還能令人嚮往?果真因為山高皇帝遠,江南別不同啊。”
劉徹言有些摸不準伯父話中的語氣,試探道,“伯父想小侄推把手麼?讓朝廷重新立威,嚴查偽造商家。”
“不必不必,即便興師動眾,抓到的只是蝦米,大魚各有靠山,傷不及根本。再者,把偽造說成仿造,買賣自願,送禮體面,都狡猾得跟泥鰍一樣。我不過感嘆,江南出才子,這等筆力若有人欣賞,不說一代名家,也會小有名氣,在那裡卻只能是藉藉無名的小畫匠。”
劉錫又說了一會兒話,臨走時留下畫,“好好處置,這可是趙子固的真跡。”
劉徹言恭謹應了,一直送劉錫出府門,才問一句,“伯父,這畫是誰送您的?”
“吳尚書。他的二兒子經營些自家的生意,其中有家鋪子叫……”劉錫想了想,“墨古齋。在京師自然比不得劉家的恆寶堂,在江南卻是數一數二的書畫鋪子。”
“京師墨古齋的生意也興旺,恆寶堂全仗伯父看顧,才略勝一籌。”劉徹言不忘時刻提一提劉錫的功勞。
劉錫笑笑,上了轎子。
說是出宮不易,陣仗卻委實不小,還有兩列侍衛護送。
劉徹言站立良久,直到劉錫的轎子轉過街角才回府中,對身旁的親信管事道,“封二百兩銀子給何公公送去。”
管事去了。
何公公是劉錫的親信,若非他事先通訊息給劉徹言,劉徹言才看不出那畫是真還是假。他當然不笨,平時也不懶惰,只覺得沒必要學什麼鑑賞而已。
“大哥,你伯伯走了麼?”一個穿得像朵花的姑娘跳進劉徹言懷裡,嘟著紅唇。
她叫劉茉兒,是劉瑋的小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