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降臨,蘇紙才展,等人蘸墨,落筆繪青。
蘇杭畫市自古有之,到了本朝,極盛。
有些人揣著銀子要買風雅買名品,有些人揣著銀子要賺更多銀子,有需求自然有市場,名書古畫在古董界獨闢一片天地,便是升斗小民,只要稍有點閒錢,也有興趣不淺者,孜孜鑽研。
要說書畫,送禮有面,轉賣生錢,而且品味高尚,一旦懂點皮毛,學識就上到新層面,與達官顯貴攀談亦討喜。
若能鑑賞,身價百倍,專有人送錢上門,就為親筆題跋,以證此畫為真品,名鑑與名家一同流芳百世。
鑑賞大家,一般非富即貴,自身若有點能書能畫的才氣,連帶著成為書法家名畫匠,求者絡繹不絕。
墨古齋座落的園林,如其主人,低調卻絕不沉悶。
今夜點蠟萬根,映湖如日。橋影石影,閣影亭影,似真似幻,成為畫卷背景。
能稱得上畫市,就有足夠的場地供各家畫商擺畫,巧妙安排在不同的廂亭閣堂,客人賞景看畫,若談買賣,別家不聞不見,不傷和氣。
擺市的,逛市的,都得憑貼而入。
這就有兩種說法了。
第一種,珍品極多,不容身份不明者偷雞摸狗。
第二種,魚龍混珠,說這畫臨摹的,那就照臨摹的價錢,說這畫名家手筆,那就出真金白銀,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但防官府介入,來抓偽造片子。
蘇州片,是書畫界的灰調,讓人歡喜讓人愁。
“要說當今鑑賞名家,蘇杭二地居多,但各地亦有眼光獨到之師,京師有崔劉二家,與宦官沾親帶故,可謂皇商,富可敵國,書畫藏品之多,我等終生攀比不得。崔劉若說一幅書畫是偽,誰也論不得真……”
畫市開前,客人未進,商家照例要與主家相見正堂,喝茶一杯,同行之間認認臉,以便今後能稱熟人。不過,有人唾沫橫飛,有人昏昏欲睡。
吳其晗似專心聆聽,卻趣瞧著末座那位姑娘犯困得很。
幾個呵欠了?她滿眼都是晶亮水花。
與姑娘的義兄對上一眼,吳其晗微笑,義兄也微笑,都笑同一個人。
只不過,義兄的身份很便利,伸出手,輕彈姑娘的手背,令姑娘睜大眼,玉面仰亮,表示不困。
即便是兄妹,也未免過於親暱。吳其晗垂眸斂笑,輕吹水面飄零的一片茶葉,心頭泛起意味不明,卻不自知。唯一能做的,就是結束這幅畫面。
“客人們快入園了,吳某提前祝各位今晚生意興隆。”
吳其晗才放杯,就有一列眉清目秀的小廝入堂引客,送各家書商去園中攤鋪,等人走得差不多,才下了主座,與那對兄妹打招呼。
“青河老弟,夏姑娘,不好意思,讓你們早來,偏又沒機會早些招呼。”他在心中提醒自己,請二人來,為了用二人的才華。
夏蘇淡淡施禮,不說話。
趙青河爽氣笑答,“吳二爺能請我們早到,實是關照我們,平常無從結識這些大商,今日好歹認了臉,我兄妹二人感激不及。”
吳其晗只當趙青河客氣,哪知趙青河盤算撇了自己這個中介人,呵然回笑,“老弟一身好本事,有謀有義,夏姑娘才華不凡,能結識你們兄妹,是吳某之榮幸。今晚畫市,好東西不少,想你們會感興趣。”說著你們,其實只指夏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