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琰被清脆又連綿的蟲鳴聲叫醒的時候,眼並未立時睜開,大概是因為醉酒的關系,他覺得眼皮似千斤重,腦子也混沌空白。
奇怪的是,他的頭卻不暈不疼,只是身子使不上力氣,整個人酥軟酥軟,飄飄忽忽。
自他懂事以來,便很少有如此不清醒不受控的狀態,端肅明禮是他作為應家獨子貼在身上的一層人皮,侵膚入骨。因而他意識到自己的失控狀態卻無力動作,心中不由有些急躁。
就在此時,他嗅到不知哪裡傳來的一陣香草味,清新苦澀,卻令人忽覺鬆快。又過了一會兒,他才總算睜開了眼。
應琰花了點時間醒了醒神,弄清了現在自己的處境。
天還是黑的,他還在牛陶家。
他掙紮著坐了起來,理了理發冠,這才環顧起四周,她並不在。
他晃晃悠悠地,好半天才站起來。
“哎,你醒了呀?”應琰轉頭看去,是牛陶。
她站在樓梯口,端著一個壇子,不知裡面是什麼,卻是極為熟悉的一陣香草味,就是方才在睡夢中聞到的味道。
“那這加利葉我也拿多了,原本以為你還得有一會兒才醒過來。”
“加利葉?”
牛陶從壇子裡拿出一片形狀細長的綠葉子,將它遞給應琰,“這就是加利了,蚊蟲最怕它的氣味。”
應琰放在鼻前嗅了嗅,“倒是從沒有見到過如此香草,香味很是獨特。”
“你喜歡啊?那我便給你包上帶走。”說著她就進屋去包這剩下的加利葉了。“哦對了,”牛陶從屋裡探頭,“一會兒下去看火燈,一年就這麼一次,好看的很。”
應琰抬頭望著璀璨的星夜,和遠方依舊閃爍的點點火光。已經是子時了。
“我想了想用蕉葉給你包了,你回去記得找個盒子裝起來。”牛陶從屋裡出來,將手中的一團遞給應琰。
應琰接過道謝,轉頭才見牛陶戴上了扇形的銀色發釵,脖子上也有銀飾。見應琰瞧自己,牛陶毫不扭捏地晃了晃身子,銀飾便發出了叮呤脆音,她滿意笑開,“怎麼樣,好看吧!”
這姑娘倒是一如既往的純粹自信,倒也只有這大山才能孕育出這樣幹淨的靈魂。應琰瞧著面前笑得燦爛的人,自己也不自覺笑開了。
“已經子時了,這會兒還有火燈嗎?”應琰柔聲道。
“今日可是要鬧到天明的。”牛陶邊說著邊招呼應琰往樓下走,“快,快,一會兒最大的那個就要給熄了。”
應琰雖知道今日極熱鬧,卻不想能夠絢爛至此。
自他從牛陶家中出來,步行下山,雙眼便只見得到火紅的火把,卻往下面走,火把便越密集,待走到村口,他竟看到一棵高約三丈的傘狀木柱,那傘柱通身綁滿了火把,遠遠望去加,竟如同一把焰傘,好不壯麗。
“走。”牛陶拉起應琰的袖子,小跑兩步就到了“焰傘”下。
應琰小時觀過幾次花燈,他見過京裡的長街一整條被燈籠映紅的樣子,還有那些做工極精美的燈盞,形狀各異不說,貼金鑲玉的也不在少數。在他印象裡,那燈會用“紛華靡麗”四字來形容就相當合適。
而眼前的這個燈會,從排場和規模都比不上他曾見過的,甚至連燈籠都沒有,他卻依舊覺得很美。
那裡是精雕細琢的美,而這裡,是隨性隨心的美。
好像身旁踏著節拍起舞的人,好像樹下三兩成群搖著蒲扇的人,好像路邊擺攤吆喝著的人,他們對自己家的火把是用紙紮的還是貼了金的,無甚所謂。
這些外物哪裡能有手裡的好酒重要呢?哪裡有身邊的親朋摯友重要呢?哪裡又有由衷的愉悅重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