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應琰救了牛陶的訊息就在寨子裡傳開了。
原因非常簡單,因為應琰揹著牛陶穿越了幾乎整個月族的寨子去找的大夫。
早起的村民紛紛表示:原來京裡來的這位大人和咱族霸,哦不,族寶的關系這麼鐵了嗎?
族內一時之間充滿了八卦的活潑氣氛,不過,在月族唯一的醫館——王大夫的房間裡,氛圍就緊張多了。
“你還打算上哪裡去挖去!你自己看看自己現在的樣子!”是族長在對牛陶怒吼的聲音。
“不行,我還是得去。”王大夫幾針下去,牛陶已經好了大半,此刻坐在床上犟著脖子。
“你這一時三刻去哪裡找!哪裡有這麼容易就找到的嘛!你瞧瞧你這些日子去山裡有找出什麼來嗎?!”族長吼得額頭青筋都出來了,偏偏對上牛陶這個牛脾氣的,一點不慌,半分不動搖。
族長瞧著她這樣子也是無可奈何,換了副樣子,低聲道,“你先把以前做得的拿出來,過了六月六再說。”
“族長!”牛陶聽了這句話差點跳起來,又怕隔牆有耳不得已低了聲,“那是月陶啊!!六月六的夏祭就得用五月六採的膏泥製得,這是規矩!我哪個能做這個假?現在膏泥不對,你讓我去拿個成品交上去?”牛陶身子還虛著,又急又氣說完這些話,腦子有點發暈,她疲憊地閉了閉眼,“規矩不能壞在我手上,我日後死了,沒臉去見我師父。”
族長傴僂著身子,沉默了一會兒,拿手輕輕拍了拍牛陶的頭頂,嘆了一口氣,“偏偏是在這個時候啊,阿陶啊,你知道這回六月六要拿不出月陶,這個月族,怕是要散了呀……”
月族的族人少了,這並不是一瞬的事,仔細回想,其實從牛陶小時候,也許更早的時候就開始了。
往往她前兩天還在這家院子裡的青梅樹上摘果子吃,再兩天以後,這家院子就空得只剩院子裡這棵,落果都無人收的梅樹了。
住在她家左邊的原本是陳家。陳阿爺是樵夫,上山挑柴到寨子裡換糧食,或是採山上的藥材賣錢。
陳阿爺每回上山總能帶點有意思的東西回來,像是尾羽極長的野雞,三人長的黑蛇蛇皮,毛發又長又硬的野豬,還有次給她帶了一隻灰白相間的野兔,可把她歡喜壞了,有段時間她連睡覺都要抱著兔子,也不怕臭。後來,陳阿爺不上山了,因為陳家阿叔在山下和中原人做木材生意,他們全家人就全都搬走了。
還有她從小玩到大的胡大塊,一個從小一起爬樹抓魚的圓臉傻小子。突然有一天,紅光滿面、意氣揚揚地對她說要去外面,說是去外面能有大出息,於是出去當學徒了。說實在的,牛陶都懷疑以胡大塊這虎頭虎腦的樣子,在外面能學什麼,能不被欺負就好了。
還有,王大夫家的小孫女,也就比牛陶長了兩歲,年初就嫁到山下去了,據說嫁的很好,把家裡人都帶到山下中原人的鎮子裡去住了,家裡就剩下王大夫還住在月族裡。
還有……
的確,就要沒人了,月族。
牛陶知道族長在急什麼。
你說月陶重要麼?它不過就是一個土陶器。有它,也換不來錢,日複一日月族人照樣要為五鬥米奔波,要填飽肚子。六月六那日還要被幾乎全族的人評頭論足:比起去年如何如何,比起上一任月陶人做的如何如何。
你說月陶不重要麼?那麼節日、歡笑就沒有了那個源頭,相聚就少了那個理由。忍受了長久分離的人們該用什麼安慰自己繼續這種艱辛而不停歇的勞作?
有很多時候,那些習以為常的器物恰恰是靈魂的寄託。
只是勞勞碌碌的人們沉浸在每日的油鹽醬醋中,看不分明而已。而等到意識到的時候,也只能空嘆一句,什麼都挽不回了。
人心的破口不需要很大,甚至都沒有導火線,都是極其緩慢的毫不起眼的,然後突然在某一個時刻,如同沙過指縫,眼睜睜地看著人散樓空。
人心如散沙,大約如此。
只怕今年六月六要是見不到這樣一個土陶器,月族的人心從此就要散了。
牛陶相信族長的擔心不僅僅只是預感,它是未成型的現實。
可是,現在的膏泥做出的月陶全都是脆的,一燒就破的。
但,作假嗎?
牛陶平日裡再插科打諢,她也絕對不會拿月陶開玩笑。
“族長,你再給我五天。”
族長看著牛陶,還是點了點頭。
叩叩叩。
突然間響起了敲門聲。
“是我。”門外響起的是應琰的聲音。
牛陶覺得有些奇怪,這個時候他找來有什麼事。
“請進吧,應大人。”族長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