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亦筠不由回想起那天看見的調色盤，脫口而出：“你不是畫油畫嗎？”
言澍手下頓住，收回，只有目光一動不動。
時亦筠沒有收到回答，只有嘩啦啦的雨聲綿綿不絕。
她又湊近了一些，完全看清這幅畫時，立下震驚得完全說不出話來。
和那天在畫展裡看到的感覺一模一樣，難以形容的矛盾與親切。但這幅的內容與那幅大相徑庭，卻離時亦筠心中呼之欲出的答案愈加逼近。
月亮，巨大的月牙形鏡湖，杜鵑花，少女，天坑。整幅畫以方塊中含方塊的構圖進行，大片的留白，點點色彩，粗獷的墨色層渲，寫人好用潤筆，淋漓盡致，大石小石皴法複雜，猶如用塊塊砂紙打磨去，極具技巧渲染。
親切，是熟悉刻骨之處。時亦筠不可置信地伸出手去，去撫摸那少女，杜鵑花，湖，月。好似撫摸一個易碎的夢境。
所謂的矛盾，又使她不太確信。所謂的兩個人，終究是她不願相信。畫中無數筆陌生的筆觸如同亂流沖擊著她原先的判斷，這亂流溫柔、艱澀，但卻是鮮活生動的，前僕後繼，似乎竭盡全力要將先前她所感受到的風格覆蓋、淹沒。
時亦筠心中波濤起伏，屏住呼吸，閉上雙目。耳邊雨聲漸噪，風雨刮狂。
“你知道，這畫中有哪兩個人嗎？” 時亦筠幹澀開口。
言澍垂眸，纖長的睫毛微掩情緒。
“其中有一個人，和我一個朋友的筆法，很像。”時亦筠又道。
言澍放在膝頭上的手掌蜷起。
“是嗎？”他沒什麼情緒地反問一句。
言澍緩緩合起畫紙，帳篷布上的雨打聲不知何時停下，月亮灣水面恢複了平靜，一輪明月浮於表面。
突然，不知道什麼掉入水中，撲通一聲，在這深夜裡聽得尤其明顯。
“他叫言祿。”時亦筠說。
“我叫言澍。”言澍淡淡道。
藝術與直覺的理論被證實，但這個結果卻不是他想要的。
“他是我前男友。”時亦筠的嘴角掛著淺淺的笑，沒有梨渦，看起來有些無精打採：“你認識他嗎？”
言澍目光平視前方，如同一口古井，看似平靜，實際深不可測。
“言先生，可以告訴我嗎？”時亦筠的目光不知何時變得炙熱，咄咄逼人，在這深夜裡像煙花一樣突兀綻放。
言澍低頭，神色不明。
“告訴我，你和他的關系。”
突然一道驚雷炸響，光電劃破天際，像天空巨大皸裂的紋路。時亦筠的眼裡，言澍的嘴巴微微張合，幾秒後便沒了任何動作。
之後便是盛大的沉默，沉默裡又是一場大雨降臨，覆蓋了一切。
時亦筠不記得這一晚是怎麼過去的，她和言澍背靠著背迷迷糊糊地閉著眼。只記得無邊的黑暗過去，清晨的第一抹胭脂紅突然沖破桎梏抵達光明。好像長期溺水的人到達水面，露出第一隻眼睛，發現這個世界的光與氣。
氣能給人生命，光能給人勇氣。熬過一夜的疲憊，這一刻的光明是來救贖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