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紹光當日也曾隨隊圍剿“禿頭”一夥的匪穴,還受了肩傷,早對其恨之入骨,當下聽趙杉說“下地獄見閻王”,如何忍得住,抬腿照著費秀元后背便是一腳,將其踹翻在地。
“他奶奶的不長記性的狗雜種,上回叫你僥倖撿了條狗命,還敢興風作浪,找死!”譚紹光一邊罵,一邊從靴筒裡抽出匕首,揪住費秀元的脖領,舉刀便要捅。
“阿光,住手!”李秀成一聲斷喝,上前扯住他的胳膊,附耳低聲道:“人還未救,休要莽行。”
“先留你條狗命!”譚紹光將刀一扔,鬆開了費秀元。
費同與幾個莊丁上前把費秀元攙將起來,費秀元抹一把汗涔涔豬肝似的臉,推一把費同,道:“還不快去把兩位洋先生請出來。”
不大會兒,肯能跟史密斯從門裡走出來。肯能衝趙杉跟李秀成揮了揮手臂,卻滿臉得色的用英文對史密斯道:“瞧他們一塊來了。現在該信了吧,對待朋友最真情誠意的還是中國人。”
史密斯連說“yes”,笑著向趙杉跟李秀成挑豎拇指。
李秀成聽不懂英文,一臉惶惑。趙杉自是聽得明白,心中卻絲毫沒有受到讚譽的喜悅。那二人都是衣裝筆挺、神態悠然,顯然沒有受到苛待責難,她由不得不去揣測費秀元的居心。
肯能張著雙臂向李秀成奔過去,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到趙杉這裡,一開始手臂也是張著的,在李秀成與譚紹光的銳愕目光下,最終由揚轉抑,彎腰一躬,道:“娘娘安好?”
趙杉點點頭,對李秀成道:“我身上乏了,回去吧。”
肯能向將手往身後的門裡一指,道:“娘娘不要急著走,先去裡面逛一逛,這裡頭有座大廳堂,雕畫得比天京的王府還氣派呢。”
李秀成幫腔道:“這宅子果是很有些看頭的,已到門下,便進去走轉一遭,就當是遊玩吧。”
趙杉看一眼拿著帕子擦汗的費秀元,想著李秀成已預作了安排,便是他暗存了什麼歹念,也沒甚可懼,也就把頭點了一點。
費秀元見她應了,臉上立時堆下笑來,弓著腰把眾人往裡請,又喚費同與莊丁們排擺宴席。
這沈廳的建築佈局與普通民居的前廳後堂式無異,各廳堂的裝飾佈局卻絕非尋常民家中可見。尤其是正廳敬業堂,高闊的檁棚廊廈,軒宏的磚雕門樓,錦簇的雕鏤刻繪,肯能所謂比王府還氣派的形容恰如其分。只是趙杉一門心思盡在猜推費秀元的算盤,只四下略看了看便罷了。
費秀元卻是殷勤備至,不但親自為李秀成斟茶佈菜,那篩酒的酒壺更是片晌不離手。又大展唇舌功夫,把天國諸王並知名將帥逐個的噓吹誇讚,大表仰慕之情。
李秀成也是個愛聽奉承話的,被其勸敬了幾杯酒,臉就軟了,連連捧了杯做回敬。連嚷著必要殺之後快的譚紹光也沒能抵住那一顆顆用美食美酒美言做成的糖衣炮彈,在費同的拉勸下,吃了個面紅脖脹。一連在“糖罐”中泡了幾日的肯能與史密斯更不用說,一口一聲把費秀元做“先生”叫著,親熱異常。
趙杉在旁看著聽著,只覺著身上雞皮疙瘩亂蹦。眼見幾個人皆已迷醉淪陷,也只能獨木強撐。任憑費秀元如何的口燦蓮花怎樣的殷勤大獻,只把臉緊緊繃著,不出一語。
酒宴將終的時候,費秀元亮出了專為她炮製的壓軸一“彈”——奶油泡芙。
自到了天京,這幾年吃的海味山珍,早就湊幾十桌滿漢全席了。但趙杉最饞最惦的一口還是前世日日不離嘴的麵包蛋糕。既不加蛋也不加奶的傳統中式點心,她吃在嘴裡總覺著少了些味道。當下,一大盤黃橙橙飄發著奶香蛋香的泡芙上桌,被那失缺了十餘年的味道如磁鐵般吸引,她忍不住動了筷子。
費秀元在旁一見,眯縫的眼珠裡立時泛出得意的光,衝門口的莊丁擺手:“快去叫蔣阿四再做一盤來。”
趙杉意識到自己“淪陷”的也太容易些,把筷子一丟,端起茶來喝了漱口。
肯能卻為“賣瓜的王婆”做起了代言:“費先生請的這位姓蔣的廚師不但會做各式的甜點,炸薯條煎牛排的手藝也是一流。”
史密斯更是直截了當挑指而贊:“good,verygood。”
趙杉見他們悠哉哉悠哉的模樣,轉頭對李秀成無奈苦笑:“看來是你我太傻了些,把座上賓認做了階下囚。”
“你們認為我跟史密斯被費莊主關起來了?”肯能哈哈大笑,“嗬嗬,這其實是我們玩的一出遊戲。我跟史密斯說,中國人對朋友最講情義,他不相信,我便請費莊主幫忙寫了恐嚇信給你們,合演了這出戏。”
趙杉原已猜著了七八分,聽他說過破了,卻仍忍不住因被作弄而心生不忿,嚯地起身道:“我從天京來不是來遊山玩水,也不是來陪你們耍猴戲的。軍中日子苦悶,若是受不得,要走要留自便。”說完,無視滿屋子人的詫愕,抬腳便走。
“我們什麼時候說過要走?娘娘誤會了。”肯能一大步上前攔住,道:“您聽我解釋啊。”
費秀元拄著拐,跟上去,道:“兩位是交深意厚的老朋友,休要為區區在下傷了和氣。”
趙杉壓住怒火,問肯能:“什麼事?你說。”
肯能道:“是費莊主想加入天軍,請我們向娘娘與李大人做個引薦。”
聽說費秀元想歸降,喝得半醉的譚紹光騰得酒就醒了,也不顧在座的李秀成,伸手一把將桌子掀翻,又抬腿把篩酒的銀酒壺連踹了兩腳,啐道:“姓費的,你這算盤打得也太便宜了。憑這一桌子酸酒爛菜就想把你欠的血債一筆勾了,做你的鬼夢!”
費秀元縱是再怎樣心機深沉,連番受一個小跟班羞辱,也再隱忍不得,陰沉著臉把手向莊丁一揮:“送客!”
肯能與史密斯卻還熱心不減,只一味求告說和。肯能見趙杉態度冷硬,又去向李秀成討情,道:“中國有句古話叫‘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我知道大人與費莊主有些過節,但都是以前的事了,世上沒有永遠的敵人,大人就寬諒他一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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